她把那滴鲜红的血就向那墨点上点了下去。
门外的长风忽然涌入,吹得谈容娘供奉在木主边上、才点燃的一对蜡烛一阵扑缩。谈容娘脸上也神情惨淡,仿佛那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从那渐已消尽的烽烟中吹来,风中还掺杂着白骨与铁血的气息。
——沈法曾其实是沈法兴的弟弟。
沈法兴是隋末豪杰。沈法曾虽不如他哥哥的风光,不曾称帝,当时却拥有好大一片湖泊,所以人称“万顷王”。
他在那隋末之年,也算一个人物了,一度拥湖倚城,坐统万余子弟。
可这样的慷慨豪情毕竟消折于渴望天下一统的民心向背里。
淡容娘轻轻拍了拍那木主,举止间有一点亲狎的神气。
——当年,她与张郎当不过是沈法曾宅中的一介部曲,张郎当在乱世中曾受过沈法曾的大恩。不过今日,即然是他们偿报了沈法曾的杀身大仇,这一点“平等”总该还给他们了吧?
淡容娘那轻拍而落的手指里仿佛含着叹息……十年了。从武德九年初沈法曾惨死,到如今,已整整十年。
——我把一生中最宝贵的十年已搭给了你。
她含笑轻轻地转过头来,也难得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却奴说:“从前,你是不是一直有些瞧娘不起?”
她这一笑,即不似平日里对待却奴那清谨冷肃的“娘”的形像,也不像她平时待人接物时猛然孟浪过头的风流放诞的样子,让却奴怔了怔。
他思索了下,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淡容娘微微一笑:“那都是怪他。”
她伸手指向门外,她指的是张郎当。
“他对它……”
她伸指轻轻弹了下那木主,“……简直就像一条狗一样的忠心。”
“有时我都不忿,凭什么要这么不管他死着活着都忠心对它。”
她含笑看向那木主,目光中有轻嘲也有恋慕。
她不好跟却奴说的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初恋也是“它”——那个木主上名字曾经附随的人。
她就是沈法曾送给张郎当做妻子的。她爱过沈法曾,那时他是“万顷王”,曾那样的仗义疏财,又那样的自大可笑;那样的魁梧英壮,又那样的虚名盖世。就算她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已更能充分认清楚自己初恋过的男人,却也还是觉得,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适合做一个女孩儿情窦初开的爱恋吧?
可他把自己送给了张郎当为妻。当时这也是出于她的一句气话。她本是沈法曾亲手救下来的“义女”。沈法曾是这样的男人,强横时自然强横,磊落处也尽自磊落,他是绝不可能染指自己亲手救下,以后一直放在宅中养大的义女的。
乱世倥偬中,他偶然发现谈容娘已经长大,就笑问她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当时不知怎么会那样负气,那样自以为倔强地回答了一句:“张五郎。”
——张五郎也是他的奴仆,当时全宅没有一个女人看得上他的相貌的。
他当时居然还大赞她有眼光,说张五郎的义气一时无两。
而张五郎不过也是他救下来养在后宅里的一条“忠犬”吧?现在她才能明白:在他的眼里,是绝不会平等地看向自己与张五郎的。
可嫁给五郎……
也未尝不好。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为了彼此的相貌,他一直对自己有点诚惶诚恐。
又为了她是恩主所赐,他对她的好里多少有一点对沈法曾感恩的气息。
正是这一分“感恩”一直让她不满吧?她其实一直负气着,一直都想对张五郎说:“你干什么那么低贱的忠信于他?其实,好多处,他又何尝及你?”
但她一直没说。
直到后来,她终于没机会……也终于懒待去说了。
她微微一笑,对却奴道:“他对我们夫妇有过大恩。”
——可笑的是:他们视之“大恩”的,对沈法曾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把他们救下,不过是随手之举,却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感念这场“大恩”,那像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而过于感念着这场“大恩”,也就永远地把那人推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让自己这一辈子几乎都无法平视于他,也终于……一直被他小视着。
谈容娘的眼里有一点谑笑的风情,如同她平日里用以诱惑得男人让他们无法自持的风流放诞,因为她已认清了这场人生的荒谬之处。
她跟张五郎生不如人,虽经学艺,终究力弱。他们永远无法以举手之劳还报沈法曾对他们也不过举手之劳的大恩。
人生的秤公平如许,分豪不差。力弱者想要笔笔算清差不多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她忽然都有些理解于重华的背叛了,在那样的时世,恩仇无算,有几个人是可以全部承担的?
“大恩难报,不如杀之”……她这么想着,眼中谑笑的风情更浓了。
却奴却只是困惑地望着她。他一直说不清自己对于这个“娘”的感觉。不像“爹”,他可以简单地恨他。可娘……她一边坐着让她自己也受不了的事,一边谑笑地自嘲着。总是有这样的眼光,让他从来都摸不清她。
淡容娘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偷看过我。”
却奴一愣。
“在郭参军家。”
淡容娘淡淡地道。
——这孩子不是个平常的孩子,这点她早就知道。
她抱他来时他不过两岁,就算记事早,以前的记忆多半已模糊了吧?可从他懂事起,听得懂别人的闲言碎语起,他小小年纪,竟想依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做出判断了。
那日也是在人家舞戏。为了报仇,他们夫妇一直力图亲近的就是那些左骠骑营的军官们。那日,也是如预先算计好的,张郎当先“醉”了,她跟着郭参军进了他的内室。
郭参军是个不置产业的荡子,门户低浅,她当时就感觉到了,有人在偷窥自己。然后凭她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直觉,她知道那是才不过七岁的却奴。
她当时并没动怒,也没喊叫,只是如往常一样的灌了郭参军几盏酒,然后,点起一支香,郭参军就睡着了。她陪着那个睡得死猪样的男人坐了一夜。
——她曾陪过多少个这样的男人坐过一夜?这样的夜晚,早已不让她惊骇了。
从沈法曾以后,又何曾有过男人令她心情耸动?可让她惊骇的,却是窗外那个她明显感觉到了的“小男人”。他竟整整守了一夜!
那孩子一却不动,也一直未曾合眼。他是想亲眼看到旁人诟病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多少故意的有点钗发未整地离开郭宅,所有看到的人,尤其是男人,第二天都会跟那个郭参军开玩笑。她了解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没有一个人会承认自己昨天只是睡了一夜甜甜的觉,连那女人碰都没碰上一下。她久已是个出名的风流妇人了,虽说他们心里都会疑惑,但终他们一生,为了羞耻心,他们都不会说出真相来的。
而她,将保住一个“下贱”的声名。那是他们夫妇苦求不得的。于重华的位置太高,疑心太重,从那个乱世走出来,自保之力极强,戒心更强,武艺又非他们所能望其项背。不如此,他们无法接近于他。
她看着却奴,却奴犹是怔怔的——因为他一直没想明白的就是,就凭娘那一夜干坐在那儿,别人为何会如此看不起她?
所以哪怕谣言诼诼,他一个小孩身受的压力可想而知的难堪之重,可他一直,还未曾仇恨过这个“娘”。
——因为,他没找出任何理由。
谈容娘微微一笑:“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自从知道这孩子追踪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向他解释。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本早已决定不告诉任何人真相,包括她的丈夫张郎当。可她觉得,自己必须告诉给他。
她叫却奴附耳过来。
然后却奴听到她在自己耳朵边轻声地说了一句:“其实,娘一直是清白的。”
她和却奴的眼近不及寸地碰到了一起,她的眼中白水黑丸,有一点说不出的真诚,也有一点说不出的狡狭,一只眼微微眨了一下。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被我骗了,说我不是清白的。但我从头至尾,真的……真的都是说不出的清白的。”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好笑,忍不住有一丝不可思议的感觉,觉得那简直不可能是真实的。
……从一开始,自从沈法曾死后,他们跟入长安,侦察好久,探听到于重华改名后的下落。然后、张五郎逼她这么做的。
谈容娘的眼角划过一丝鱼尾纹,那两条鱼尾促狭的跳,她笑笑地想……他是为了报恩……她也是。
也是,他们夫妇,虽尝习艺,但远逊于军前阵中,都可以冲荡来去的于重华。
可她当时为什么答应了呢?还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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