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第35章


“四哥。”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游离很想这么对他说,如果老是为旁人左右,在乎旁人的喜恶,一辈子都会软弱。这是出生卑微的他,从小总结出的道理。可是他不能说,因为游琴说的话,已逾越了可说的范畴。
“如果他能如看你那般看我,我便得救。”游离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他面前,游琴愈发说得惊心动魄:“少时我不懂,飞蛾为何痴于案烛,甘受焚身之苦。如今看来,情之一字,与焚身之苦相较,又何如?”
游离不得不发一言:“远观冰魄,荧荧似火。近而知寒。”
“……九弟,我有法子让他永远记得,这世上有个叫游琴的人,曾守在他身边,爱过他,爱着他。此生为赌,为我见证!”
一阵风吹过,捎来萧瑟秋意。金陵王府的桂枝微动,几粒碎香浮于杯中,揉乱华灯投下的红影。游离握着波澜乍起的杯沿,小醉微醺,淡如止水的眼眸却比酒液更平稳。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是春山空,还是秋山空?”一语既出,吴侬软语韵味悠长,自亭外而近。
游琴一饮而尽,西风渐猛,举目满是暗枝桂雪:“本是月中物,有香何须赋。”
迈入凉亭的人驻足,辑里湖丝织成的华氅,让手肘弧度拉得略开,却是极为得体的抚掌:“好,好一句有香何须赋。”
作者有话要说:蜜月在泉城过了,游麟和夜敛尘的江南之行,注定是一场虐。
刺客都邑
四周漆黑阒静,唯有缓慢悠远的摇橹声。
离开四煞神教的路,游麟和夜敛尘是蒙着眼,在暗河里坐船走完的。送他俩的人是盅神冥蝗。她依旧是一袭白衣;独坐船头,横握墨玉虫笛,吹一支坊间艺妓望尘莫及的曲子,轻灵层叠的宫商角徵羽,扬起孤寂回音,却又缠绵悱恻至极。无数栖息暗处的小虫,闻声飞来,于如墨水面亮起点点萤火,伴船而行。
于无边黑暗中,游麟握住了夜敛尘的手。夜敛尘的食指微动,却因那掌心捂出的一片暖意,戒备丝丝抽离。直到尽头,游麟才自然而然松开了手。那捂过的地方,也就又凉了回去。
游麟扯开蒙在眼上的布条,眯眼环视洞口外的刺眼天光。只见一山苍翠独雄,奇石巍巍林立,山麓一马平川。“冥蝗妹子,这是哪~?”
“五岳之尊,东岳泰山。”冥蝗收起虫笛,深深看了游麟一眼,“山麓已备好马,少主,就此别过。”
游麟愣了愣,没想到泉城的暗河竟一直通到会当凌绝顶的名山。倒是不用担心游骥包围泉城将他瓮中捉鳖了。他旋即笑起来,打趣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与夜敛尘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叫住原路折回的冥蝗:“冥蝗妹子,你等会儿。”
一向骄矜的冥蝗倏忽止步找不着心跳,隐了眉梢几分慌乱,故作冷漠道:“怎了?”
“你要什么?”游麟见她似想不起了,就促狭提点道:“你替我治灾,不是想要奖励~什么主以利诱下,下以力侍主的~”
冥蝗没料到忙得不可开交的游麟,还记得自己随口而出的逞强之语。动容片刻嫣然一笑,将心事藏去仓促道:“我还没想好。”不待游麟听清,便回身旋袂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游麟道声这丫头好玩,意犹未尽笑着调头,对上夜敛尘阴沉之中略捎鄙夷的目光,赶紧收敛一二边走边感叹起江山如画来。两人打马自泰安往西,路经肥城、尚庄,抵达东平安山镇。
这回游麟仔细看了地图,依据夜隐帮驿站分布情况,划出捷径。夜敛尘右臂正要愈合,为避免骨骼走形,仍只能和游麟共乘,他比游麟略高,单臂箍住游麟的腰,任游麟驰骊疾奔,因近日颇多劳累情绪大起大伏,途中困顿难抗,渐渐埋头在游麟肩上睡去。
幸而游麟长于六艺,骑术精湛,即便不用像夜敛尘那般入镫,腿根也夹得住马背,绷紧臀儿坐得极稳,还不时拢一把歪斜的夜敛尘,专挑不太颠簸的地方走。
有段路实在坎坷,他就将夜敛尘捞到身前来,让睡得酣沉的夜敛尘将下巴搁在自个肩头,单手圈稳刚抱个满怀塌实,他那份稀罕的体贴就开始不正经了——这姿势很适合马震~马跑起来是一起一伏一颠一簸,只要进入,不消用力,就通顺得趣。
他想着想着,寻着一段平地,彻底松开缰绳夹紧腿,擒过夜敛尘的下颔,舌挑开薄唇轻吮,长驱直入霸占。片刻不停揉腰解带,冷不防抬眼交睫之间,夜敛尘已睁开吊梢凤眼审视过来,目光如炬有威严,却又敛着执迷难悟的执拗。
夜敛尘信任的亲情、友情的幻象都为游麟勘破。以此为赌,一旦回到江南见了他父亲,游麟若赌赢了,他夜敛尘可谓活得一无所有,这是他仅剩的东西,不仅是身为男人的尊严。所以,他的固执寓意深邃,动人心魄。
游麟顿时不再动作。对待夜敛尘这个人,他不想一时冲动走错棋。驱走蒙蔽心智的邪念,他设身处地体会夜敛尘这眼神的意味。“……你以为我上了你,我们就扯平了?”游麟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缰绳找回调子,“然后你要怎么做,自寻短见,死无对证,让朝廷不能找夜隐帮的茬?”
夜敛尘微微眯起眼,那执拗的微光次第暝黯,归为薄冰般的沉寂。
“你想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游麟也恢复常色,用孩子气的口吻挑衅:“咬我呀~”他想了想,又突然展颜开怀,扬鞭走马,贴住夜敛尘的耳根笑道:“敛尘…你很会勾引人。”
安山镇是京杭漕运的渡口之一。虽是临河小镇,却市井繁荣。此地为东北华北咽喉,粮米输运要道,要打东平上北京,驻军此处无疑是上乘之选。游麟与夜敛尘在这儿乘船,顺流而下,欣赏朝朝疏浚的大运河,过黄河,下长江,又在镇江府逆流往西,最终抵达江南金陵。
一路上他们听闻了不少关于金陵王府的事。说的不是金陵王游昀,却是世子游念锦。论辈分,游麟该称一声堂兄。此人是纨绔子弟的典范,含着金勺出生的二世祖,飞扬跋扈男女不忌,偏偏又生得好皮囊,为了赢得美人心,混了个江南第一等才子的名号。据说这二世祖世子,近来和驾临金陵的钦差皇子打得火热,不但鞍前马后,还肝脑涂地助他治灾,三下五除二修好了大运河决堤的河段。不然,游麟和夜敛尘哪能如此效率抵达金陵。
游麟对这个堂兄兴趣不大,他比较好奇的是,能在月余时间,拉拢金陵王,利用世子这地头蛇,收拾好涝灾残局,获得民众一致好评的钦差皇子是哪位。
金陵一城,六朝古都。龙蟠虎踞帝王州,朱楼如烟江环流,自然是不同凡响。前朝以防守为考量,设里城门十三,修筑瓮城,又有外城门十八。问戒备何如。且听孩童拍手唱,“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把刀,城门底下走一遭”。
夜敛尘自打进了城门,锁紧的眉就没展平过。他这一路上和游麟都相安无事,到了这会儿,好似又要发难了。果不其然,他攥住了迈脚就往里走的游麟,带到墙隅才肯放手。“想活命,即刻回京!”夜敛尘说的简短利落。这些天,他似乎有些变了。
具体夜敛尘什么变了,游麟也说不出,他明明做的都是要将夜敛尘束缚在身边的事,但夜敛尘反而越来越不可捉摸了。这种不可捉摸,并非城府心机。而是……夜敛尘自己也不能捉摸自己的想法。游麟扫了一眼熙攘喧嚣的街道,金陵虽地处美景如画的江南,却不知为何,连甍的楼阁、相争的檐牙,再美也有种萧杀之气。极美的事物,却暗藏杀机,似乎挺可怕——是这座城池让夜敛尘感到不安?
“怎么了敛尘~?”游麟隐隐觉到对方的担忧,一笑安抚道:“这不还没到你们那飘忽山庄的老巢么~说起来,这刺客山庄的名儿挺有意思。不知藏于哪座名山云深处?”
“到了。”夜敛尘脸色很沉重。
游麟愣了一回,再次环顾四周。这儿是金陵城不错,他们身后是高墙瓮城,前方是大道通衢,左右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但夜敛尘说到了,那么就是到了。夜敛尘是个较真的人。
“难道……飘忽山庄……”游麟有了不好的预感。
夜敛尘直言不讳:“山即是陵。庄,你看不见,只因在其中。”
夜隐帮经营的妓院赌坊,游麟之前已遇上两家。而其驿站之多远远超过官驿侯馆。他对夜隐帮势力雄厚的程度,还是挺有准备的。但他万没料到,所谓的飘忽山庄,会是整整一座前朝故都、此朝盛府,金陵!
“……难怪叫飘忽山庄~草木皆兵,上至官吏下至庶民,都是刺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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