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情惑》第68章

他在梨花树下舞剑，他在梨花树上饮酒。
他告诉她清心寡欲，引领她踏上修真之途。
他担心她年少无知，怠慢惫懒，加以责罚。
他知道她天赋异禀，对待自己从严厉，慢慢到信任，再到宠溺。
他第一次带着她出山，第一次教她实际应战。
他教她为人处世之道，教她我命由我不由天，巧诈不如拙诚的道理。
他凭一己之力，替她承下所有天罚，把她牢牢护在怀中，渡她成仙，修成正果。
稚羽终于长成，她如愿为他赢得荣耀，让他以收她为徒而感到自豪。
渐渐的，她长大了。不知不觉之中，他们之间，也发生了变化。
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竟然也爱上了她。
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她是女孩子。而一个厄运，也随之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他心疼她，为她到处奔波，待她温柔似水，浑然不觉已经落入了一个漩涡，再难自拔。
他也挣扎过，试图逃离过，可她却不明真相，再次回到他身边。
她以为这爱高于一切，却正是自己的爱，将他拉下神坛，让他坠入万丈红尘，直至万劫不复。
她为他，不顾一切，他为她，也舍弃了一切。
本以为因果循环，已经终结，她想随他而去，一心求死，谁知绝望之时，老天开恩，又将他送回自己身边。
这一次，她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可是，他却再次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
幸福到极致的一刻，也是不幸开始的一刻。
情深不寿，有始无终。这就是他们掌控不了的命运么？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厄运总是如影随形。
与其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天，不如让它永远停留在还没发生的时候。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可心里为什么会如此难过……
师父，如果还能回到最初，你我未曾相识的时候，该有多好。可是，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最初，你我不相识，最终，你我不相认。
曾经，你我不相知，如今，你我不相恋。
我是你的徒弟，我是一个堕仙，这身份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把你拖进灾难的漩涡。当你希望到外面的世界一展宏图之时，终有一日，你会厌倦鱼儿，会感到疲惫，觉得这段感情只是一个负累。
你还没有体会到人生的美好，没有看到外面的天地，我不想让你尚未离巢，便被千夫所指，被世间不容。
你今后的人生注定无比辉煌，容不下我这样的牵绊。师父，鱼儿心甘情愿远离你的世界，还你本来的清静。
孰是孰非，都不必再去争论。从此以后，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一生羁绊，两回孽缘，就这样，让它结束了吧。
师父，原谅我带着你赐予我的美好记忆独自离开。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再无瓜葛。
泪水无声滑落，悲痛无法止歇。她心如刀割。
师父，我们终于……两清了。
……
旭日初升。在这静谧的山中，伫立着一座林中小屋，远离世间一切纷扰，只有风吟树语响，只有蛙鸣鸟叫声，晨曦的薄雾笼罩在林中，空气的影子，在阳光中游离漂浮。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床榻上静静坐着一个人。南竺默默看着小鱼离去，一直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回来。
眼中渐渐迷蒙，一滴泪悄然滑落，溅落到雪白的衣衫上，瞬间晕开。
、云色瑶光
边陲小镇柳枫城。滂沱雨夜，街道上行人稀少，茶楼酒肆里却都灯火通明，生意大好。
二楼东南侧临街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一身素雅青衣书生摸样的公子，年纪轻轻，白玉束发，面容清雅，仪表不凡，目光透过檐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雨，似乎始终在望着远处河边朦胧灯火映照下的绿柳红枫。一个人静静地浅酌独饮，略显惆怅。
二楼西北角靠近楼梯处是个安静的雅间，从青衣公子落座到现在，已有多半个时辰，期间只有店家不停地来来往往送酒递茶换小食，不闻一丝喧哗之声。每次酒水递到帘边便有锦衣随从挑帘接过去，店家偶尔能趁帘子挑起时瞥到里面也坐着一个一身暗纹青衣的男子，同样的俊逸非常，独自坐在上首主位，随从不少，足有六七个，除了一个试菜的略显文雅，其他几个皆是身材精干，目光犀利，似乎身手不错，一直肃立四周，不言不语。
只从这随从的阵仗，便能让人感觉到这主子的位高权重，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雅间内的青衣男子也在透过侧面敞开的窗子看外面的雨夜景致，偶尔会透过珠帘看一眼门外对角临窗听雨的那个人——独自离开云水村乔装成男子的小鱼。
身边没有了重生的南竺和两个凡人徒弟，小鱼便少了许多顾忌，独自在人间漂泊，经过几次肌体重塑之苦，仙力虽依旧没多少长进，肌肤和发色却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摸样。这一次偶然飞临此处，适逢大雨，想起从前师父也曾带自己在这里求医问药过，不知不觉便驻足流连了一会儿。
回想那时候，也是一个阴雨天，也是这处茶楼，她双目失明，师父带着自己在这里等人。一边看雨，一边给她讲柳枫城的四季景致——春扬絮，夏烟柳，秋红枫，冬雾凇。她眼前虽然黑暗一片，心里却仿佛始终能看到师父，还有他描绘的那些动人风景。
小鱼正黯然想着过往，雅间里上座的人突然走出房间，摇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径自向自己走了过来。小鱼依旧看着窗外，目光没有挪动分毫，眉头却稍稍皱了一皱。暗想是时候离开此处了，推开杯盏，刚要起身，对面的人已经微笑拱手开了口。
“在下见兄台仪表不凡，气质卓然超群，十分倾慕，不知为何，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不知可愿留步小叙？冒昧打扰，若是扫了兄台/独自听雨的雅兴，还望海涵。”声音清朗，气度从容，恭谨有礼，让人心生好感。
小鱼不愿多事，本想找借口离开，抬眼看了一看说话的人，已经到了嘴边的“有事少陪”就变成了“无妨请坐”。
因为只是扫了一眼，便能看出这个人分明就是落尘生的转世，听兰夕说过，他今世名叫络溪。
皇子洛溪，传言自小不好政事好诗文，不知是真的天性风雅还是为了躲避内宫纷争掩人耳目而已。无论如何，他前世曾是自己少时好友，小鱼愿意看一看这一世的尘生又是个怎样的人，而且她知道，洛溪在此处，兰夕必定也在不远处暗中守护着他，也有一阵子没见过兰夕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
两人一边互问姓名来意，假意寒暄，一边暗暗观察着对方。小鱼知道对面之人身为皇子，主动来与自己搭讪，表面上与自己只是攀谈景致诗文，有惜才之意，实际想必是想多结交些仁人志士，为自己麾下增势。
这一世的洛溪，眉目依旧是尘生的样子，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气质却与前世截然不同。他已经不再是前一世的落尘生了，这让小鱼心里不免生出些距离之感。回首往事，恍如隔世，心里稍稍有些遗憾，更为兰夕感到难过。
转世为人，前世记忆全失，兰夕舍弃了一切守护着这个人，可他们之间曾经的情意，怕是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兰夕心里惦念的，也许还是前世的那个腼腆乖巧，清纯如白纸一般惹人怜爱的落尘生，而眼前的这个人，空有他前世的魂魄和容貌，其他的，全变了。
聊了一会儿，雨停了，洛溪便辞别小鱼先行离开了，刚走没多久，兰夕果然现身在小鱼对面，一身白衣，仙人之姿，让人禁不住侧目，引来不少暗暗旁观的眼神。
兰夕挥了挥手打发上前换杯盏的店家离开，开口道：“小鱼，别来无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尊上呢？”
“应该还在云水村吧。他现在的法力已经足以自保，不需要我守在身边了。”
“你……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兰夕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转了转刚才洛溪留下的残茶，端起来抿了一口。
“老气横秋，还是畏首畏尾？”小鱼自嘲地笑了一笑。
“心境变了。尊上在你心里的分量，没有以前重了吧。”兰夕道。
“分毫未变。”
“那你为何要弃他而去。”
“……我终归是他的徒弟，又是个堕仙。上天垂怜，让师父有机会重生一次，这一次，我宁愿离他远一点，少为他惹些祸端。”
“不管是什么理由，放弃就是放弃。”兰夕垂下眼帘，“感情容不得半途而废，否则会追悔莫及，这是尘生教给我的道理。”
小鱼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出她憋在心里的话：“兰夕，你不离不弃守护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从前的尘生了。”
对面相见不相识。你放弃一切，执着于一份其实早已逝去的感情，值得么？
“我知道。”
兰夕转头望着街角，几个侍从提着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