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殇·半面妆》第56章

眼前渐渐迷离，嫣然重又出现在我的梦中。
“王妃……别忘了……救人一命，方可成佛……”我随即惊颤着醒来。
“冰儿……”我呼唤着，“拿把刀来。”
“……天那……这是为什么……”冰儿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我固执地坚持，最后，她终于含泪那过一把锋利的小刀。
“用长针即可，为何非用刀刃？”
“让我做吧，这样我觉得痛快……”我长长得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向手腕割了下去。
一片红色的血液渐渐淌入碗内，我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抬头看时，冰儿细长的睫毛上沾着一曾雾气。
“冰儿，你相信么？上天会为我增寿的，我还不到死的时候……”
“不——”她阻住了我继续想说的话。“奴婢不许您死，要死就让奴婢替您去死……”
我心里顿时如大浪滔滔，如风雨贯洪，如雪糜遮天，一切的寒冷，在此刻也浑然不觉了。
“去吧，菩萨普渡众生，会知道我们的心意……”
两天后，暖阳当空，地上的雪竟然开始融化了。我虽然拼命地学习佛经，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理解其中的精髓。也许，是我没有慧根吧。在这一点上，永康公主却越来越有进益了。据问闻她在蒲团上能一口气坐上半天，纹丝不动，而且把《金刚经》念上几十遍。
如今因为朝中连年战事颇多，建康的米价飞涨，街头上乞丐益多。太子节省了东宫的用度，为受难的百姓做了一千件棉衣，派人发放到街头，并不让人告诉这是太子的旨意。如今，太子的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涨。
在萧绎的眼里，他的兄弟们都在建功立业，只有他无法舒展自己的报复。我不明白他的野心和欲望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早晚是要遭天谴的。大梁有这样的太子，正是社稷之福，百姓的希望啊。
门忽然间“吱呀”一声开了，外边很奇怪地竟没有人在。
不一会儿，一个荆衣布裙的幽灵一般的女子闪身而入，在我面前跪下。
我定了定神，居然是袁兰芝。
“妹妹，你这是……”我看着她双手举着一把戒尺，朝我再次拜倒，竟觉得有丝不忍。
“姐姐，请原谅兰芝年幼无知，曾经屡次对不住姐姐。谁知姐姐以德报怨，以血奉之，兰芝深感惭愧。请姐姐莫要手软，以家法论处……”
第四十三章碧纱窗下洗沉烟㈠她的前倨而后恭，让我有些不自在。
“妹妹这是何必？如今是你当家主事，哪有姐姐说话的份儿？”
“姐姐这样说，就是不原谅兰芝了。那兰芝……”她环顾四周，抢了方阢上的那把钢刀，朝手腕切下去，“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兰芝唯有以自身之血来还报姐姐……”
“不……”我大呼着，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一把夺过了那把钢刀，抛向了角落。
她那凄楚可怜的样子，和前边的她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我有些糊涂了，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她的泪潸潸而下，象一颗颗滚落的珍珠，“姐姐，你以为兰芝天生就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兰芝自从见过殿下以后，心便不能自已，日日寝食不安，心里想的都是殿下，以至于有一天失手打碎了茶盅。贵嫔看出兰芝心神不安，无奈何，兰芝才厚着脸皮说出自己不想嫁晋安王，兰芝心里只有殿下一人。姐姐，兰芝做错了事，都是因为爱慕殿下呀……请姐姐原谅兰芝……”
我心痛如割，泪如泉涌。又一个痴情女子，只可惜，她爱的那个男人不能给予她同样的爱。
“妹妹，请看，”我拿起书案上自己刚在看的诗句给她，“这便是咱们殿下亲笔所写。”
她吃惊地看着我，接了过去，嘴里轻轻念道：“婕妤初选入，含媚向罗帏。何言飞燕宠，青苔生玉墀。谁知向辇爱，遂作裂纨诗。以兹自伤苦，终无长信悲……”
“这是本宫无意中在殿下的书房里找到的，诗名《班婕妤》。粗粗看来。咱们殿下也颇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妹妹可曾想过，这君恩薄如纸。这份荣宠能保持多久呢？”
她的面色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忏悔，手抖了起来，很明显内心深处正在激烈地斗争。
我冷冷一笑：“妹妹，殿下这首诗里还有一层含义。”
“什么？”她惊愕地看着我。
“殿下对班婕妤避祸长信宫此举是非常地赞同。妹妹，自古以来只有男子要求女子牺牲，而他们可曾扪心自问，看看自己所为。倘若咱们有一天失宠，是否也如班婕妤一般，在寂寞中廖廖一生？”
她手中的纸笺慢慢地滑落了，脸上剩下的是一片灰色的惆怅。
在长长地叹息中，我拿起了那串贵嫔赐予的佛珠，一个一个地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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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碧纱窗下洗沉烟㈡
然而，我没有料到，袁兰芝竟然发出了孩子一般悲切的啼哭：“姐姐，是兰芝错了，请姐姐责罚兰芝……”
我慢慢地起身，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冷静。我虽然曾经对眼前这个女子深恶痛绝，可如今看到她以泪洗面的惨状，却再也无法恨起来。
她错了吗？当我自己看到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子缠绵悱恻，不也是嫉恨交加吗？
“起来吧！”我亲自扶起了她，“妹妹，你以为本宫的心里就如此恶毒么？说句实话，你们刚成婚时，本宫也曾感到生不如死，恨不得杀了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甚至恨不得象周宣王的姜后一样，在你们的房门之前脱簪请罪，请殿下勿好色而忘德，勿失礼而晚起。但是，本宫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本宫不是姜后，而殿下也不是周宣王……”
此时的她，痛不欲生，再次匍匐在我的脚下，不肯起来。
我正欲劝解，却听到外边终于有了动静。
“启禀王妃，宫里来人，请两位王妃接旨……”田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然有些哀伤。
我莫明的心慌起来，和袁兰芝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她也显然有些惊异。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圣旨？
由不得多想，我们二人暂时放下情绪，整衣出迎。
宦官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女夏氏，德才兼备、温淑贤德，特聘为湘东王之侧妃，择日成婚，钦此。”
每一个字抑扬顿挫、清晰入耳，我感到一阵眩晕，险些跌倒。这忽如其来的消息，几乎震碎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袁兰芝显然比我还要惊讶，她轻轻地“啊”了一声，竟软软地跌倒在冰凉的地上。
这消息来得突然，我料到必然和萧绎出藩有关。因为他如今年纪尚轻，即将兼顾荆、湘、鄂、益、宁、南梁等六州的军事，正可谓位高权重，今非昔比了。
如此权势，自然要受到百官的推崇和奉承，身边多几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我欲哭无泪，作为一个王妃，这些是早晚要承受的，指望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一往情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袁兰芝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由新人变旧人了。她的身子在明显地颤抖，看得出来是在尽量憋着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我坚持着，拼命控制自己的悲恸，打发了宫里的人走了。从宦官的口中，我终于知道这夏氏，小字乐梅，乃是御史中丞张缅之内侄女，是后宫夫人们公认的大家淑女的典范。
“姐姐，您的话这么快就变为现实了……”袁兰芝怒道。
“妹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误。
“怎么？姐姐。”
“知道这御史中丞张缅么？闻听他号为‘劲道’‘抗直不畏强御’，为百官所惧，颇为父皇所器重。自古帝王之术，就是要稳住臣僚的心。作为一代明君的父皇，怎么不知如何笼络群臣，为朝廷效力？”
我暗道，这众多的女子不过都做了权力的牺牲品。要找到自己的真爱，谈何容易？只是这其中名利双收的就是萧绎。
“还有，就是，妹妹。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所谓福祸相倚，即是此理。”
“兰芝愚钝，请姐姐明示……”一向聪颖的她，此时却因为极度恐惧而失去了所有的见识。
“站得最高的人，摔下来的时候，往往是最惨的。自从妹妹的胃病犯了，惊动了太医，也就等于惊动了宫里。那对你满怀希望的人，此刻也许就是对你最失望的人……”
说到这里，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因为她们最希望的就是看到皇子皇孙的诞生……”我说着，忽然大笑，“哈哈，这便是咱们最大的罪过……妹妹……你可懂得？”
她脸上的神色由恐慌慢慢地转为绝望，最后终于不能忍受，一任狂风催折，乱雨倾注。
“姐姐，兰芝好傻，就为多得点荣宠，枉费了那么多心思……天……早知如此，你我还争什么……争什么……”她说完，就咧咧趄趄地奔向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