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野人谷》第26章


话说津宛第一次见到大叔的时候,她八岁,还不叫津宛,那时她叫金宛,是神医“惜命如金”大夫如假包换的亲孙女。
徐大叔是神医在结庐的山崖下捡到的,那时大叔奄奄一息,伤重不堪。
惜命如金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大叔从生死边缘拉回,结果只保住了大叔的性命,却没保住大叔的好身体,让大叔落得一身病根,瘦骨残败。
再后来,大叔为了照顾自己的身子跟神医学医,谁知大叔竟然是医术上不世出的奇才,神医一高兴,便将自己的看家本事一股脑倾囊相授。
大叔学艺一年,学去神医八成本领,便急着想回成都,因为他的家在这里。
正巧神医岁数到了尽头,便将自己父母早亡的亲孙女托付给徐大叔照顾,自己又不忍让自己的医术埋没,便想了个法子将自己的遗言传开,那句话到了此刻早已无人不知,便是:有事到成都,成都找徐夷。
事情到了这里,大叔并不算惨,因为最一开始,大叔还没有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然而到了成都青城(都江堰),大叔才发现自己已经家破人亡。
那时当局政府刚刚平定了四川省一场规模浩大的民间起义,大叔一家赶上了,父母、亲眷、幼子,全部被杀,唯一幸免的,是被民贼、官兵……不知多少人玷污过的发妻,便就是那天我在都江堰边上看到的轮椅中的大婶。
大婶见了回归的大叔一眼,当场便闹自杀,大叔戴面具、毁容,什么都试过一把之后,开始易装,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他自己认不出自己了,大婶也就认不出他了。
别人说,徐夷日日玩失踪,因为他要去照看满身暗病的大婶,而那日我与野人在山崖上巧遇他,也是因为他要到高地寻冬虫夏草,治大婶的病。
徐夷大夫不喜欢医人,是因为有很多慕名求医的人,并不知道有很多病症根本不需要来找徐夷,随便街上拉个游医,便能帮着把病治好了。
徐夷只有一个人,他不能兼顾全天下人,更何况他自己的身子也不好,稍一劳累就会低烧气喘,还不如普通病人。
再然后,就是几日前,身体早已无药可治的大婶识穿了大叔的身份,一激动,竟然死了。
那时的情景我也看到了,大叔早就准备好同大婶一道赴死,但萧辰辰在场,受过他恩惠的南宫家二公子在场,还有求着他出手医病的各路武林高手在场,怎么能让大叔轻易去死?
津宛说,大叔回家以后便不言不语,饮食不进,整整四日三夜,谁说话都不理,也不闭眼入睡,整个人像蔫了一样,谁看着,都是离死不远的状态。
津宛还说,大叔像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是一次两次,他在人前人后是两样人,人前带着面具,人后却是恍恍惚惚,极少说话,没事看着大婶年轻时的画像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津宛又说了……不过她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大意就是大叔很可怜,相比之下我就是多么得万恶,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然而津宛的话我虽然信了大半,却也不是傻子,大叔只为了避讳大婶而把自己搞成那样?说出来傻子会信,我不会信。
更何况,大叔身受重伤之前是什么人,为何会认识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绝等美女萧辰辰——当然,大叔也是名人,可以理解成大叔曾经治过萧辰辰的病,因此得到与美女亲密交往的珍贵契机。
然而萧辰辰可没把大叔只当大夫,凡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萧辰辰对大叔早已不是青睐、仰慕、以及向往——而是爱意炽烈!如果一个美女,遇上南宫家二公子,连正面眼神都不给一个,却只管追着一个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大叔落泪、气恼,这问题,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了。
推开大叔房门,我蹑手蹑脚走进去,然后猛地别过头,使劲咬了一下自己嘴唇。
大叔坐在床上,头靠在床边,眼看着床对面的画像,整个人的样子,让我一瞬间想到完全不相干的野人,我第一次在山谷中见到野人,他狂喜绝望,但至少他每一种感情都很强烈,强烈到几乎让我感同身受,并不像大叔此刻的样子,出气比进气少倒可以忽略,反而是他半闭眼直直看着画上某一处的那道眼神,让人觉得,他其实一直没有活回来过,他身上,始终有一团黑气笼罩,凝聚成形体,无法消散。
徐夷妖人,平日总是梳理得丝毫不乱的各种繁复发型,如今披散开,几天时间,一半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脂粉被除去,其实大叔也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大叔,有细纹有鱼尾纹,脸色白得有点不正常,嘴唇也没有血色,两颊下陷,黑眼圈深重,额头上有显眼无比的一块肉疤,脸颊两边也有,不过相比之下,还是额头上的比较恐怖。
那应该是致命伤,并且有些年头了。
大叔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有任何反应,我低着头站在他床前,有点像小时候犯错误,心里知错,脸上极为诚恳,态度极为羞惭,恨不得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头再来,然而我如此真挚,往往换来的结果,却是我妈一个嘴巴子抽过来——“有人考试只考十六分的吗,选择题全选C也不只十六分!!”
“大叔……”我轻声轻语,“对不起,那天,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虽然道歉没有用,但我知错了,我会忏悔终生的,不求你原谅,只是想跟你道个歉。”
我说完,大叔像根本没听见,眼睛也不眨,看也不看我,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大叔这样不行的,我忽然想,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抑郁症表现,大叔在等死,但也说不定,他哪一刻就会伸出手,自己先把自己掐死。
然而那些都不关我的事,我无权过问。
……
心情不好,野人就把我带到笑笑笑茶楼,这里窗边的位子,几乎成了我们两人的专署雅座。
前两天手头拮据,我还只敢点一壶土产清茶喝喝,如今有了大叔给的两张交子,虽然受之有愧,但既然受都受了,我便栗子、核桃、山楂条、西川乳糖、海红加应子、梨条、胶枣、柿膏儿……点了满桌。
野人不助长我的奢侈习气,但他不会限制我,反倒静下心来先帮我剥各种硬果的壳,好叫我拿起来就能吃,省得我费劲。
但野人只剥壳,他自己并不吃,吃了他会吐。
我趴在桌上,看野人的手指,其中三根指头的形态有些奇怪,他的指骨曾经断过,虽然后来被我强制绑了几个月长好了,但形状却已经不对了,会不会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能使上力我也不知道。
窗外的一簇阳光照在他手上,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窝心,有人为我剥果壳,还有人喂到我嘴里。
“你娶我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抽筋了,总之在这一瞬间,我张口,就想到这四个字。
野人怔了怔,剥银杏的动作停下来,转头看我。
“你娶我,我就嫁给你。”我鼓起平生最大勇气,想到这应是我人生规划中十年后才会发生的终极大事,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不应该,找个男人嫁出去有什么不好,有人宠有人疼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为什么我竟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可能是我妈从来不让我以结婚为目标谈恋爱,她惯坏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间胡乱挥霍。
但如今听到别人评论津宛,说她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我觉得自己的危机感“噌噌噌”地往上升。
野人不剥壳了,认真看着我,茶水的热汽在他脸边缓缓上升,他张开嘴,比口型,“好,”他慢慢说,“只、要、你、嫁——我、便、娶。”
“你说的?”
他点头,“我、说、的。”
计划变化
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我与野人商量如何不顾父母、不理媒妁,喝光十八坛烈酒,亲两下小嘴,摸两下小屁股,便算成亲了——
然而今天,我却被人挟持了。
挟持不太贴切,或者应该说绑架。
这个绑架我的人,蒙面,声音年轻,一路对我恶语相向,一会儿说要把我卖到妓院,一会儿又说要把我平均剁成三十六等份喂狗,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他哼哼着,竟然说我满大街勾引男人,把男人迷得团团转我就高兴了。
“那你就错了。”我使劲摇头,“你肯定绑错人了。”
“绑错人?!”这绑匪满口不忿,“我会认错你?!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你别指望逃了,等到没人的地方我就一刀做了你——说你呢,还敢张嘴?!闭嘴,再说话先把舌头给你拔了!!”
绑匪果然凶恶,但这一路上没人的地方到处都是,他却只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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