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神妃》第33章


揽月阁的上空,竟然又下起了雨。那雨珠极细小,织成了绵绵密密的网,乍一看,雾气一般。
顾缨站住,抬头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有些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宫装丽人出来,却是上次大发神威的君莫愁,此刻的她再不见上次的豪放野蛮,一举一动稳重端庄,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拜见东皇太子,陛下请殿下进来。”说完又撑开了一把伞挡住顾缨的头顶,“殿下请吧。”
揽月阁上空的雨雾轻细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几步的功夫根本无法打湿衣衫,但这份细心仍是让顾缨心下生出几分暖意。不过,他记得上次遇见揽月阁下雨时,自己并没有享受到这等待遇。
“晚辈受皇兄所托,特为送此物而来。”顾缨淡淡道,将装着刀鞘的盒子递给了流苏。后者走到海王身前,将盒子打开,海王侧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劳宣王和东皇太子费心。”语气和神色均是淡淡,看不出喜欢还是厌恶。
比起之前会面时或是疏离或是冷漠的态度,这次的海王显然随意了许多,一直歪在榻上闭目养神,顾缨进来时甚至没有起身,只是随意的招呼了一声。不知怎地,这份随意的态度,竟让此刻的顾缨感觉到心安。
流苏在上了香茶之后便悄声退到了外间,偌大的空间一时只有海王和顾缨两人。海王闭目休息,顾缨则握着茶杯,借由上面温热的触感温暖自己冰凉的手。时间仿佛沉淀了下去,只余眼前一缕袅袅的茶烟婀娜飘舞。在这样宁静的气氛中,顾缨全然的放松了下来。手中茶杯是上好的细白瓷,上画着一支兰草,笔法潇洒,他看着那支兰草,一时竟出了神。
一声琴鸣打破安静,清音铮铮,响亮却不突兀。顾缨回过神,向着出声的方向看去,却是海王不知何时坐起身,不慎碰到了放在枕边的朱琴所致。注意到这张被遗忘了的琴,海王慢慢斜倚在榻上,只伸出一只手,随意的拨动丝弦,发出一串琳琅的琴音。海王本就肌肤极白,又因为前几日受了伤而褪去了血色,那只手映在雪白的琴身上,竟然难分彼此。
“突然想到一支曲子,请东皇太子品鉴。”海王道。
顾缨放下茶杯,向他望了过去。
海王坐直身体,将琴横放在膝上,手指一拨,灵光四溢。琴声徐徐展开,那是一首极其孤清的曲子,苍穹高远,失伴的孤鸟木然的飞翔。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游于山阿。我独何命兮,未有家。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海王低声吟道,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琴声的影响,他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淡漠,声线幽然,迷离而怅惘。
天地浩大无极,长空下那一只孤鸟是那样渺小的存在,却无处隐藏,只能重复着扇动翅膀的动作向着前方飞去,尽管它不知道前方又通向了何处。
孑然一身,从无来处,亦无归途。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海王垂眼,看着手下的瑶琴,一任不远处的少年清泪满面。
片刻后,顾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有记忆开始,他便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却在适才为海王的琴声触动而哭得不能自抑。这般丢脸的举动搁在往日是绝不会发生到自己身上的,所以顾缨心中一时除了荒谬感之外,还有着淡淡的窘意。毕竟作为男子,像女子一样哭泣绝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行为。
从容的拭去了面上泪痕,顾缨的表现很是从容。也幸好海王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不然任他再怎么镇定,怕是也会羞得满脸通红。
无论外表上看去再怎么淡然自持,他仍是个半大的孩子,骨子里的天真稚嫩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
“此曲名为《雉朝飞》,昔日西陵皇后长夜难眠,枯坐至清晨,见雉鸟双飞,自感身世,乃作此曲。”海王道,衣袖一拂,朱琴应声消失。
顾缨听了沉默,神色有些恍惚的缥缈。海王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重新靠在榻上,垂下眼帘开始拨弄腕上的玄玉环。
殿内静到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窗外风雨轻细,伴着轻轻的花木扶疏之声。淡淡的香氛萦在身周,鼻端,清冷而幽芳。不知何时起,顾缨的目光落在了海王的发上,极长的银发逶迤如云,并不是人类所惯常喜爱的乌色,却光华清沉,只让人觉得除了美好二字之外再无其他。
时光如流动的清浅溪水,却仿佛也定格在了这一刻。十二年后的顾缨,时常回忆起这日的微雨,木芙蓉在窗外绽放,玉琴斜放,银发如霜,星眸流光。那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欢欣时光。
不言不语,安然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雉朝飞》相传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处士牧犊子所作。牧犊子年老而无妻,见雉鸟双飞,触景生情,自叹命途多舛,遂寄情于丝桐。诗经》中曾以雉之朝飞作为爱情生活的象征
在这里将《雉朝飞》的创作背景移到了海神之母西陵皇后的身上
阿紫郑重的表示,看文留评才是好孩纸啊亲,这篇文本来就已经够冷了,乃们再潜水下去会让阿紫很没有存在感的,对手指……
、我独何命兮未有家
窗外的木芙蓉被风吹动,落下了一片花瓣。极轻巧清淡的声音,两人却同时听在耳中,前一刻安然的气氛顿时消散,梦幻一般。
海王抬起眼,略微坐直了一些:“听说东皇太子已将星崖的事压了下去,朕在此替海国谢过东皇太子高抬贵手之恩。听说那日太子受了伤,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顾缨移开目光,道:“劳海王关心,晚辈已经好了。前几日海王陛下贵体抱恙,晚辈早该来探望的,只是苦于□乏术。不知道海王现在可好?”
“并无大碍,”海王道,转头看着他,郑重道:“这一次,是朕欠了东皇太子一个人情。朕可以许太子一个愿望,只要不是威胁海国安危的条件,无论太子有什么要求,朕都会尽力去满足。”
顾缨怔住,下意识的向海王看去,隔着一层鲛纱,望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之意。
顾缨又向窗外看去,虽然在下雨,但揽月阁的窗却是开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王想要听雨声的缘故。东皇国两年未见半滴雨水,只有海王所居的揽月阁,短短一月间已下了两次雨。这位君主身上似乎蒙着层迷雾,愈是深交便愈觉得神秘不可捉摸,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本事,已经近乎于神人了吧?
只是这样的人物,不知是否拥有续命的神通?只是东皇国的大祭司曾言,逆天改命,是只有太皇氏和圣女才有的大道神通。其他人哪怕是法力通天如圣皇玄嚣,也无力挽救爱人的生命……罢了,父皇已经够累了,与其拖累他继续受这尘世苦楚,不如自己一肩承担,纵使,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他这样想着,肃然起身,朗声道:“请海王赐我东皇国大雨。”
海王久久的望着他。少年的眼下因为数日不眠不休而有着淡淡的青痕,面容也透着疲惫,身上却带着股凌然而勃发的气势,令他整个人似乎镶在了一道的光环里,十分耀眼。
这张熟悉的面容,在离开这里回海国之后,除非是跑去海神殿见禺京,大概是再也看不到了。
海王移开眼睛,片刻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清晰而冷漠。
“朕离开长洛之前,必送东皇国十日甘霖。”
就当是送给少年的登基贺礼吧,帝星的光芒已经暗淡得几乎与夜空分不清界限,可见那东皇昭命数已尽,活不了几天了。
而自己与他的缘分,也在很久之前,就断得干干净净。虽在这一世有了交集,也不过是一点露水般稀薄的缘分,不需晨光照射,自己便已散得干干净净。
五日后,丧钟自皇城中响起,在长洛上空缓缓铺展开来。
同日,海王启程归国,东皇国每寸疆土皆有雨倾盆,时人皆传乃仁主登基之祥兆也。
那一日,百官咸集,顾缨立于九重宫阙之上,只觉得寒冷不胜。
“外事上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丞相,但也不能过于依仗与他。内事上可以交给你母后,她性情外柔内刚,不过没有坏心,只是须得提防李家势力过大。还有……呵呵,是朕多虑了,缨儿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黄家女儿虽才貌远逊于缨儿你,但已算是难得了,堪为帝后之选,待你除服后便迎她入宫吧。此女出身大家,身后家族将来可以做缨儿的助力;她本人也在闺中颇有令名,就算缨儿他日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也未必不能容下。” 
“朕要走了,不知道到了泉下,如果被列祖列宗问起生前到底建了哪些功业,少不得得大大的丢上一回面皮了。不过又不是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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