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学弈》第11章


慕容双不爱说话,因为他认为宁玉和他不在一个档次,他说的话,宁玉不一定明白,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说。
所以宁玉是孤独的,他想慕容双也许更孤独,不,也许他根本没有时间孤独,他的生活太有规律了,每天睡觉休息四个时辰,读书练棋四个时辰,习武练剑四个时辰,正好一天十二个时辰,正是“读书惊日短,舞剑伴星稀”。
有时那个红衣女子会来,一坐就是半天,她叫段红旗,她的身体很不好,每次发病的时候都十分痛苦,靠慕容公子给她的一种药缓解痛苦,可是这药似乎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治标不治本,而且,每次发病时的用药量越来越大。
这天,宁玉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生的是什么病啊,怎么不去医馆医治啊?”
段红旗叹了口气,捋起袖子给宁玉看。只见手臂上的毛细血管根根清晰可见,有的已经崩裂开来,鲜血时不时地从里面渗出来。
“你看我的衣服,本来也是漂亮的蓝白色扎染布料,可是……”
“莫非?”宁玉惊叫起来。宁玉不敢仔细去看段红旗的衣服,因为他已经明白了,鲜血已经把她的衣衫从蓝白,染成了绛红。
段红旗其实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长于扎染。这是一种用独特工艺加工而成的纺织印染手工艺品,产于大理周城。以当地种植的植物为原料,将白色的棉布染成青、蓝色,或有一定图案的花布,使之具有典雅的色泽,以及永不退色的优点,据说还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呢。扎染的工艺以当地纺织的土棉布为原料,先在白棉布上将一定的图案用针或线,依据一定的程式捆扎成绉折,将它抽紧缝牢,使染料无法渗入图案内部,再将成捆的白布置入染料中。由于被缝扎的部分在染色时不能正常渗透,染色后的布料就成为以蓝为底色,白色图案点缀其间,蓝白相间的染色效果。
宁玉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用如此残酷的刑罚对待一个善良而又心灵手巧的姑娘呢,居然要她滴尽身上的鲜血,而且也不是马上就要了她的性命,总是保持她还存有一口气息,让她日复一日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宁玉的怜惜,段红旗又怎会不知道,她开始把宁玉看作自己的知音了,她开始一遍又一遍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宁玉听,她说除了宁玉,她从没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过任何一个外来人。当然,她说的外来人指的是云南以外的人,因为所有云南人都知道她的故事,不,准确地说是她祖先的故事。
“我的祖先是当年大理国的皇族,是大理的镇南王,是大理末代国君的叔叔,他背叛了大理,出卖了自己的国家,投降了元朝。他众多妻子中有一个,叫苏蓉,是个蛇妖,她恨他,所以立下毒誓,要他和他所有的后人都得此怪病,世世代代,无药石可医。除非……”
“除非怎样?”宁玉每次听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地发问,他希望听到一个好结果,可每次的回答都是:“除非段家这一支的人全部死光。”
苏蓉!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对自己的丈夫下这么毒的咒语,看来这个男子真的伤害她太深了啊。
“我是我们这支脉唯一还活在世上的人了。只要我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患这种病的人了。我有时一直奇怪,我为什么还不死呢,只要眼睛一闭,就一了百了了啊。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要是死了,就不会遇见你了。”每次说到这里,段红旗都会把头靠在宁玉的肩头,依偎着。宁玉仔细地看着段红旗,虽然无情的病魔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可是依然无法把她的秀媚全部抹杀掉,真是美人家在云之南,病来团扇遮红颜啊,却无奈蛛丝网铺遍了玻璃盏,再也无人商量如何弹管弦了,段氏的繁华都成了过眼云烟,只留下一个玉颜憔悴的可怜人,任凭杨花讥笑人情浅,无故地沾衣扑面。宁玉很想抚摸她,给这个饱受折磨的女子一点安慰,他知道,她爱他。但是,他不爱她。他总是想起那个在杭州对自己笑了一下的女子,那个让他日夜魂牵梦绕的女子。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单相思,可能对方早就忘记了他,那一笑可能根本没有任何意思。但是宁玉却认定了这个名叫小雨的女子,她是自己这一辈子唯一爱的人。
所以,他只能对段红旗说:“对不起,我的一生都已经给了围棋了。”宁玉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但是他说谎了,他宁愿说谎也不愿意伤害一个如此纯洁又饱受折磨的女子。
可是他还是伤害了她,伤害就是伤害,深一点和浅一点是没有区别的。每次她听完这句话,就会默默地拄着竹杖离开,不说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段红旗突然对宁玉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了。听人说,杭州寒剑堂的苏靖康医师,专门给人治疑难杂症,他是黄钟公的徒弟,苏蓉的师弟,也许他知道该怎么治。”她好像特别高兴,旋而又失落了,道:“也许我是在痴儿说梦。他只是个凡人啊,怎能解得了苏蓉的咒语。”
临别的时候,她送了宁玉一个小礼物——雕梅。洱源县盛产梅子,古诗说的“小口青梅上指尖,巧手翻作玉菊兰”指的就是当地白族妇女手工制作雕梅的情景。心灵手巧的段红旗又怎能不会呢,宁玉拿着这个小玩意儿,仿佛看见,段红旗正一刀一刀在梅肉上雕出折线形纹饰,保持纹饰完好的同时,从空隙处将梅核挤出,再把梅子压扁,用红糖浸泡于土罐内数月,这才制成了这如同工艺品一般的玩物。据说,制作雕梅要选用当地出产的盐梅作原料,以肥硕、色泽微黄者最佳。雕作时下刀要适中,雕出的线条和纹饰要深浅得当,不能残断。段红旗做雕梅的手艺,大概在所有白族女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段红旗走了,宁玉又一个人坐着,他觉得她其实不是真的想去看病,她只是想离开他罢了。
寂寞开始侵袭他整个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段红旗说的那个故事,落花流水忽西东,歌尘萧散梦云收,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著,生命如此变化无常,他不禁感到悲从中来。
寂寞。直透入人骨髓的寂寞。
什么是寂寞,青灯古佛的老僧寂寞吗,独守空闺的少妇寂寞吗,长夜独吟的书生寂寞吗,山高水远的旅人寂寞吗。寂寞,总是在人们身上交织着现实的凄迷和历史的悲凉。
这时,一个人默默走到他身边,是朱子。朱子其实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而且如冬日可爱,和慕容公子判然不同。
宁玉从来没有和慕容公子下过棋,因为慕容公子不屑,但是他却和朱子下过,结果当然是宁玉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宁玉忍不住问朱子:“朱师叔,怎样才能下好围棋呢?”
“所有棋规你都懂?”
“是的。”
“慕容世家所有的棋谱你都研究过,知道它们好在哪里?”
“对。”
“那我就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因为即便是我家公子,我也只是教会他所有的棋规,指点他阅读所有的棋谱,使他免于暗室求物,如此而已。”
“可是,我和慕容公子的水平却宛如天壤之别,难道我真的是没有天分吗?”
“宁玉,我讲个故事与你听。列子射箭能百步穿杨了,便去告诉关尹子。关尹子问他是否知道射中的原因。列子当然不知道。关尹子告诉他箭术还没练到家。三年后,列子告诉关尹子,他苦练三年,终于知道了射中的原因。关尹子告诉他要牢牢记住其中的道理,不要违背它,不仅是射箭,治理国家与修养身心也是这样。现在我是要告诉你,下棋也是同样如此。”
宁玉点头:“于纷纭万象中见微知著,察其所以然,以知善恶之来去,祸福之相倚,才能心合于道,下棋、做人都是这样啊。”
过了一会,宁玉又开口道:“朱师叔,宁玉再斗胆问你,怎样才能赢慕容双?”
朱子仰天大笑,说:“看看你的影子,身子弯,所以影子也弯,身子直,那么影子也直,依靠身体的动作,而由不得影子,人的困窘或顺利听凭于外物的制约,而不在于个人的主观意志。”
宁玉点头称是。
其实心中却是不明所以,所以他情绪十分低落。
朱子说:“列子为伯昏无人表演箭术,他把一杯水放在持弓的手臂上,一支支箭连续飞射,前一支才射出,后一支又搭上了弦。列子形神凝聚,如泥塑木雕一般,你说他的箭术好不好?”
“当然好。”宁玉不解其意。
“可伯昏无人不这样以为,他觉得列子是有心为射而射,并未达到无心为射而射的地步。如果列子脚踏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