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出生》第29章


外婆在死亡线上煎熬着,她生命气息微弱惟有一声声苍咳提醒我她还活着。
那些日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去山涧的溪水里洗舅妈为外婆擦脸擦鼻涕用的手卷。可是这一天,当我用小手在还稍有凉意的溪水中用力搓洗着由白变灰的手卷时,不经意间手卷却被水流冲走了。我追着手卷朝溪水的下游跑了好远就像追着即将远行的外婆的生命。末了我还是没有追上手卷。我坐在溪边禁不住放声恸哭……
我神差鬼使地来到外公的墓地。坟前的野花早已变得枯萎有些甚至已凋零成粉末,干瘪的枝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向我昭示着不幸的预兆。
为了讨好外公我为他采来了一大束野花恭敬地献到他的墓前。我坐在他的脚下,对他娓娓细语,我说亲爱的外公我想您在你的家里已经见过我多次了。虽然我从没和您交谈,但我非常非常爱您。我也知道您也非常非常爱我。我今天来只求您一件事,求您别把我的外婆带走。您知道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一个证据,我至今还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只有和外婆一起呆在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上我才能感到活着的意义生命的意义。因此,我求您把外婆留给我,我愿意一辈子替您照顾外婆,一辈子留守在秀梅岭……
说完这些话后我便将耳朵贴在坟头上倾听着,我渴望能得到外公的恩准。然而,墓地却是静悄悄的。外公不说话,外公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我哭了,试图用孩子的眼泪打动一个老者。
外公紧闭着双唇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我绝望地踏上回家的路。
在小院的门口,舅妈红着眼睛告诉我外婆已经离我而去。我这才明白外公不回答的原由是因为他已无能为力。
外婆走了,秀梅岭霍地静了下来,风儿止住了它曾是欢快的脚步,鸟雀们亦停止了歌唱。而我的世界则陷入了一片暗无天日之中。
我摸索着坐到外婆身边,仿佛一道电光闪过。我看见外婆睁开眼睛幸福地冲我笑着——水水,我要去找你外公了!
外婆的脸就像喝醉酒的新娘一样笑成了一朵野菊花。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死亡。
没有了外婆,我该何去何从?我为外婆的去世悲伤,更为自己的命运恐慌。
我还能呆在秀梅岭吗?真的能为外婆守住秀梅岭吗?至少孕育我童年的茅舍不再属于我。舅舅也许会把外婆留下的茅舍卖给某个有钱人当作休闲的“别墅”。母亲说别看茅舍破旧,山下的富人们说不定会出大价钱。因为谁拥有了这座茅舍就等于拥有了整个秀梅岭。为了保护环境,政府不允许在山上乱伐乱建。因此,茅舍也就成了秀梅岭最后的也是永久的“文物”。
从墓地回来,我便开始动手打点我寒酸的行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去向,我就像害怕去碰一个流血的伤口那样不愿靠近它。记得小哥哥送我的文学读物中有这样一行诗句: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任风儿把我吹到南北西东……”
可我毕竟不是蒲公英的种子,风儿是不会把我吹走的。我又多想做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让风把我带到海角天涯。外婆一走,我分明又成了“证据”成了多余的人。
小哥哥因为中考,没有上山来参加外婆的葬礼,这使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商谈的至友。
李小影去广州后便如石沉大海没了音信。自李小影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视她为母亲了。本来,她是打着挣钱养活我的幌子走的,但几年来,她不仅没寄来一分钱,我们甚至连她的片语只言也没得到,我这才明白李小影是把我当做一个累赘扔给外婆的。我甚至能想象出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广州妙龄少女李小影将活得多么轻松自在,多么如鱼得水。难怪她走下秀梅岭时会是那么兴奋那么决绝,在我的一路哭喊的追赶中不停下脚步更不曾回过头来。
我不想去茫茫人海的广州投奔李小影,即使舅舅打听到她的下落,我也不愿去给她丢脸。一想到我的出现会使妙龄少女李小影顷刻间变成未婚的母亲,我就觉得面赤耳热无地自容。
但我还是要走,我不能抒李小影的丢弃当作赖在秀梅岭由头。
就在我提着李小影来时用的那个现已破旧的旅行袋准备下山时,按当地风俗在山坳里焚烧外婆衣物的舅舅舅妈从外面走进来。
舅舅和舅妈在院子里进行了一阵短暂的对话,从而让我的命运有了根本性的转折。
“水水,你要去哪儿?”舅舅问。
“下山。”我凄然地回答。
“下山?那这个家不要了?”
我无言以对。
“你外婆生前亲口对我讲要把这个家送给你。”
“什么?把家送给我?这可是整个秀梅岭啊!”由于惊愕,旅行袋从我的手中滑落。的确,这馈赠太丰厚了,丰厚得让我不敢接受。在经过了片刻的呆愣之后,我才嗫嚅着说,“舅舅,即使外婆要把这个家送给我,我也不能接受……听我妈说如果把它卖掉会值很多钱……”
“钱固然重要,可我怎么能卖掉你外婆的遗愿呢?你外婆之所以要把这个家留给你,是希望你能把秀梅岭照看好。这些年,她教会了你许多照看秀梅岭的本领。秀梅岭对你外婆来说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外人上山把秀梅岭糟蹋了。”
“可我还是不能……”
“这是外婆送给你的。你和我都无权剥夺这赠予和受赠。”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拎起旅行袋,默默地走回屋里。
作为外婆的赠予人,我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对舅舅说。我只是在心里向外婆作着保证:
外婆,我要为你守护好秀梅岭,就像守护我的生命!
第十章 孤独的秀梅岭
外婆去世后不久,舅舅一家便决定搬到县城去住。原来作为中学特级教师,舅舅夫妻俩早就受到县城第一中学的青睐,只是为了照顾外婆他们才留在了山水镇。还有一个原因是考上一中的小哥哥必须住校。他们只有迁到县城,一家人才能经常团聚在一起。
搬去县城的前夕,舅舅一家到山上与我告别,这使我有机会再次见到我的小哥哥——他长高了,长成了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同时,也变得更加文雅、脱俗。
感谢舅舅、舅妈给了我们一个单独告别的机会。
小哥哥拉着我的手来到清清的小溪旁。清清的溪水映着一对金童玉女。
“水水,跟我们一起走吧!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呆在山上多孤单啊!”小哥哥情真意切地说。
小哥哥的话让我怦然心动。这也是我想说而无法说出口的心事啊!没人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迷恋小哥哥,多么多么地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永不松开。可我心里清楚迷恋的结果只是无边无涯的痛苦,我必须把手松开。我不能跟他走。
我的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头。
“不行吗?是因为舍不得离开秀梅岭?水水你可真傻,秀梅岭又跑不了,等你在山下完成了学业长大成人,照样可以回来做她的主人。”
我用双手蒙住眼睛一任泪水滂沱。
“水水,你为什么哭啊?”快乐的也是单纯的小哥哥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心事。因为我什么也没对他说过。我羞于开口是因为我还太小远不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可悲的是命运过早地催生了爱情种子的萌芽。
“小哥哥,我会想你的……”我不由放声大哭。
小哥哥不知所措地用手替我拭去泪水:“别哭,水水,别哭嘛!”他想了想,一下有了主意,“对了,水水,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挂件吗?我要把它送给你。”
小哥哥不由分说,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串着红绳的晶莹剔透的玉麒麟。
“水水,快摸摸玉石,它会给你带来好运。我妈妈送给我时就是这么说的。”
透过泪眼,我凝视着带着小哥哥生命体征的玉石——它只有一元硬币大小,圆圆的,翠绿翠绿,一对麒麟栩栩如生地雕在正面,翻面则刻着代表小哥哥姓氏的“吴”字。顶端是一个光滑的细细的小孔。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记不清有多少回,我坐在小哥哥的膝上,贪婪地把玩着吊在他脖子上的这个精致奇特的小挂件。
小哥哥亲手给我系到脖子上。
我很想对小哥哥说声谢谢,可我仍然说不出话,只是哭个不停。在与我前生今世唯一的爱分别之际,我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自那以后,我没有为任何事情这样伤心过。
后来,小哥哥像是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他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便牵着我的手,朝家的方向跑去。
“爸爸,我们带水水一起走吧!”他把我拉到舅舅面前,恳求着。
舅舅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望着我:“按说我是应该把你带走,水水,但这必须得到你?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