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第48章

世民在朝堂之上，将那突厥使节呵斥一番，使淤积心中多年的恶气终于稍稍缓解许多。一逞口舌之快后，他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难题：眼下，内乱初定，确实没有余力再同突厥周旋！正面交锋，势必要吃亏。
下朝之后，他便又召集心腹幕僚在甘露殿议事。此时夜已深沉，而甘露殿内蝉纱彩绘宫灯辉烁，毫无倦意。紫金蟠龙案前，世民穿了暗黄色绫罗薄长衫，发丝随意缳起，眉目朗清之外，又有涤荡了几分飘逸。
殿内两侧各摆了浮云银泥长案，依次坐了些世民的心腹臣子。
“朕恨不能现在就带兵将突厥掀个底儿朝天！”世民恨恨道：“那些家伙也猖狂得太久了！”
闻言，程咬金须髯颤抖，猛得一拍桌案，怒吼道：“怕什么，那些草原杂种，老子自己就能把他们一锅都端喽！”
秦琼白他一眼，揶揄道：“就你那三斧子半，若是单打独斗，你去比划比划还行；但是领兵打仗的话，咬金你还是省省吧。”
众人哄堂大笑，颇有默契。
程咬金粗黑面膛微微有些发红，自觉下不来台，正要反驳
却听见李靖道：“陛下，若要同突厥开战，末将以为，现在时机未到。”
世民闻言一顿，凝神望着李靖，正色道：“李靖，若朕要遣你去剿灭突厥，你何时能有胜算？”
李靖大惊，眼眸随即掠过欣喜之色，举目望着年轻的君王，沉声道：“回禀陛下，末将还需三年以养兵蓄势！”
“好！朕等得就是你这句话！”英武睿智的帝王，字句清晰，如诉衷肠，道：“为了你这句话，朕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三年拖过去！”
“扑通”一声，李靖陡然下跪，胸臆沸腾，情绪激扬道：“末将定不辱命！”
对于真正的战将来说，最梦寐以求的，莫过于怀才得遇，受人赏识。武将们就是这样简单，他们，其实是最注重信任与忠诚的一群人。
应对突厥之事终于稍有眉目，世民这才遣散众人，匆匆前往窈淑苑。世民隔了很远就已经看见窈淑苑中朦胧的烛火，推门而进，只见姞儿已经伏案睡去了。
他抱起她，绕过三重帷幔，走过水精帘，穿过红绡花帐，将她放抱上榻。她被惊醒了，睡眼惺忪：“怎么这样晚？”他笑，轻啄她腮颊：“不管多晚，以后不再准等我。”良宵佳人，一室春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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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沫居内，花团锦簇、碧草如丝，花藤躺椅上，燕妃懒懒憩着。她原本就生得珠圆玉润，体态风流，又穿了杏红薄绡裹胸，水红绉丝嵌金线石榴裙，只薄薄罩一件红香蝉翼阔袖襦衣，肆意袒胸敞怀，正是道不尽的旖旎妖娆。
此时，她明眸微睐，手执一柄牡丹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似是心中烦躁地紧。半晌，水茉居宫门大开，有婢子踟蹰着进来，冲燕妃跪下，面色仓皇：“燕、燕妃娘娘……”
见她如此，燕妃身形陡然僵硬，娥眉微挑：“孙如海怎么说？”
那婢子深抿一下唇，似是豁出去：“孙公公说，皇上，今夜不临幸水茉居……”
燕妃杏眸森寒，狠狠捏着手中团扇，缓缓沉吸一口气，似是竭力压下突涌的怒意：“去，打听打听，皇上今夜在哪宫就寝。”
“娘娘，孙公公说，应是窈淑苑。”那跪着的婢子头埋得更底，诺诺道。
“啪擦。”将团扇攥得断裂，燕妃脱口而出：“又是那个狐狸精……”霎时，似是意识到口误，转而和蔼道：“你先下去罢……”
“谢娘娘。”那婢子赶紧答应着，忙不迭退下了。
四下无人，燕妃纤细白皙的素手，瞬间紧绷得筋骨毕现，几乎痉挛般，将团扇撕得粉碎！使劲向上一扬，漫天碎屑纷纷扰扰坠落。
正心中窝火，燕妃忽觉下颌儿被人紧紧捏住，顺着骨节微微有些宽大的掌看过去，却是一个容止隽美，气度轩昂的太监。
他幽黑乌眸若鹰，鼻骨挺拔如山峦，嘴角略有邪佞笑意，通身一派漫不经心的派头，又搀杂了迷雾般忧郁气息，贴近她面颊，灼热气息随即将她包裹，他声音低沉嘶哑，似是叹息道：“如此美艳的姿容，却无人问津，真是可惜了。”
燕妃细细将眼前俊颜打量一番，火气便消了一半，语气也缓和些，赞叹：“好俊的男人！”尤其是那漆黑稠密的眼眸，犹如无底的深潭，将她的魂魄深深吸了进去，神情轻佻，却令任何人都没法找出其中“无礼”的地方。
见他身上穿的是太监服饰，燕妃不由自主惋惜道：“这样俊美挺拔的男子，居然是个公公，真真可惜了……”
他嘴角勾起些揶揄的微笑，缓缓压在她身上，优雅而淡定。
忽觉他的无礼，燕妃怒斥：“放肆，你居然敢……”
转而顿住，此时，他魁伟修长的身躯，完全贴上她娇躯，密不透风。燕妃似乎终于感觉到某些异样，面色倏然潮红，竟舍不得让他离开。
他环住她腰肢，猛一用力，两人身躯贴得更紧，燕妃娇喘连连，已然忘情。他魅惑一笑，甚是邪佞，在她耳畔嘶哑呢喃：“现在，还说我是太监么。”
*
四更未及，四周嘈杂声突起，突如其来的不安预感，使姞儿誊得睁眼醒来；见世民已经匆匆将长袍随意披上，长髯散乱，未及缳起，正欲离开。
姞儿知他昨夜睡得甚晚，又要这样匆忙早早醒来，因关切担忧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世民看看她，冷峻阴枭的眸子弥漫了深沉的温柔，冲她安慰一笑道：“兵部有急事来奏！天色尚早，你再多睡会儿”
“莫非突厥有变？”姞儿警惕道，此时已经醒了八分。
世民颔首默认：“若没有回寰余地，这次只有亲征。”
亲征。姞儿脑海中蓦地浮现他昔日征战沙场的情景，心头一阵酸涩。微叹：是啊，眼下，他不去，谁去呢？
姞儿麻利地将他散乱的发丝缳起，整理好衣冠，低低嘱咐：“早些回来。”所有的心意，都化做这区区四个字，却字字千钧！
他猛得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陡然含住她的唇，狠狠吻了，温柔笑道：“我尽快。”世民目光冷峻，决绝离去。
浩瀚旌旗起伏涌动，连天战马沸腾嘶鸣！太宗文皇帝亲率十万大军离京，金戈铮铮，锐甲烁金，厉光冰寒；铁马长啸，飞蹄腾空，鼻息蒸腾；旌旗咧咧，上绣金泥翔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翻江倒海，气吞山河，长安百姓倾城相送。
姞儿望见世民身着猩红将服，外披金色铠甲，越发显得体貌丰伟，豪气干云！在他面前，似乎连这锦绣江山也逊色了几分！遥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长安城，无叶、姞儿以及众多妃嫔才渐渐散了。无叶挽了姞儿的手，暗中冲姞儿使个眼色。姞儿会意，便随了无叶来到御花园深处。
游廊长道迂回，玉树琼枝，彩焕雕甍，又有珍花奇葩围簇四周，景色盎然。携着姞儿随意坐了，无叶便遣散了身边侍女太监，手拈一株开到好处的牡丹，细细端详了，缓缓道：“妹妹不觉得，今日似乎有人缺席么？”
姞儿自然心中雪亮，知道无叶指的是燕妃，抿嘴一笑，温婉悠闲道：“是啊，原本是平日里最不安分的，这会子却突然隐匿了起来，还真是显眼得紧。”
无叶不置可否，冷笑一声，肃然道：“她若真的安分还好，只要不乱了这宫中的规矩，本宫倒也乐得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真是祸乱后宫……”手中花茎陡然被掐断！
“姐姐的意思是？”察觉到异样，姞儿心念电闪，问道。
无叶言语中透出分明无奈：“整日同个太监厮混在一起，尽干那些龌龊苟且之事。此事若是交给内务府，又怕丢尽了皇家脸面！好在，一个太监，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无叶愁眉稍缓，随即又攥了姞儿的手，道：“本宫也是心中有气，好在眼下还没有酿成大祸，否则本宫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竟有此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姞儿眉头紧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霎时，一声凄厉的悲鸣刺穿姞儿的思索，随即杂乱喧闹之声传来！而那叫声恰恰是从燕妃的水茉居传来！姞儿与无叶匆匆一个眼神对视，同往水茉居而去！
水茉居一片混乱，无叶与姞儿刚刚踏入，便听得里面清脆秀丽的腔调：“都慌什么？天黑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要埋什么呀，燕妃妹妹，还要等到天黑？”无叶一边缓缓踱入，一边朗声问道，九紫攒凤金耳铛玲玲轻响。
里面一下没有了动静，侍女太监跪了一地：“奴才（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