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妹逸传》第107章

笼起被子，仍是觉冷，探身去看床边。床前的地面上，我依稀还记得有撕破的嫁衣，鲜红零落，可是看过去，居然空空如也。我愕然了一下，再看时，长袍却好端端的搭在床架上，虽是素色，却滚了金边绣了花。转眼四顾，这个房间。居然也不是杨府的卧房，分明是我自己的房间。
扶着床发怔，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嫂嫂拍我的房门，她说：“小妹，小妹，快起床，一会儿到前厅来，别忘了！”哦，是啊，按这儿的风俗。新嫁娘头一天，要给家里所有人敬茶的……
我赶紧应了两声，嫂嫂便急匆匆的走了……我恍惚了一下，还记得，十天前，嫂嫂也是这般敲门，这般呼唤，我正睡的香甜，迷迷糊糊的套上衣服就去前厅，结果一看青儿挨个敬茶很是不好意思，还没轮到我，我就赶紧跳下去接，结果把敬给嫂嫂的茶抢来喝了，青儿一抬头之际，看到我顶着一个没梳的草窝头，想笑又怕失礼，憋的俏脸儿通红。
这分明是苏辙新婚第一天的清晨……一切记忆都这般清晰，却居然已经物是人非。唇角缓缓的弯起来，伸手摸一摸，似乎是一个笑。神仙一念之间，整个大宋，竟生生退后了十天……难道秦少游，难道苏小妹的婚礼，难道那凤冠霞帔，高头大马的迎亲，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从整个京城的记忆中抹去了么？扯过衣袍，穿在身上，全身仍旧在痛，既然整个京城都退了十天，那为什么不把苏小妹也退后十天？若能及早抽身，何至于弄成今日这般？
梳洗，整衣，安步当车的晃去前厅，在桌边坐了许久，大家才陆续进来，然后便是许许多多奇怪的礼仪，青儿双手把茶捧到我手中。我看着她的脸。她粉面桃腮，娇艳无限，眸中喜悦欢愉之色，霞光般灿烂……嫁给辙花儿，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吧？
有人在旁咳成一片，我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的接了杯子，一口喝干，然后放回她手中。青儿略弯腰接了，重又斟了一杯，再递上来。呃，已经有过一次了，居然还是记不住，这茶只是礼数，是不能当真喝光的，苏小妹果然是挺没用的……我讪讪的接过，捧在手里，看着辙花儿从椅中站起，走过来扶了青儿的手臂。两人在袖中悄悄相握的手，好生让人羡慕……
眼泪飞快的滚出了两滴，我赶紧拿袖抹去，嫂嫂坐的最近，讶然看我，我赶紧展开一个笑：“好困呀，是不是没事啦？那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记得嫂嫂会摇头失笑，说，这都要出嫁的姑娘了，还整天这么迷迷糊糊的……
可是嫂嫂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么没规没矩，当心嫁不出去了！
原来真的不一样了……我便笑一笑，揉着眼睛走了出去，把满屋子欢声笑语抛在了身后。
出了厅门，没走几步，便迎头碰到佛印，他合什向我执礼，我却没来由的心中一震，走上一步，便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佛印便不开口，垂了手看我，明澈的眸子竟无半分尘埃，我的手停了许久，才问道：“佛印，你有心么？”
佛印答：“有。”
“你心中有什么？”
“佛。”
“除了佛呢？”
佛印沉吟一下：“佛。”
“佛印，你心中为何没有尘世，为何没有**女爱？佛便当真心如止水么？”
佛印略略颔首，静静的答道：“佛印心中有佛陀，与女施主心中有红尘是一样的。”怎会一样？佛印的佛是泥塑木雕，整日在烟雾萦绕中神圣庄严；苏小妹的红尘，却就在身边，会说会笑，会惊会怒，会沉静也会轻佻……
“大师，你整日在红尘中来来往往，放眼尘世，结交俗人，你的心，如何求静？”
佛印轻柔的道：“心中向佛不变，世情万物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一咬牙，跪下来，叩了一个头，佛印神色中并无惊诧，却缓缓的退后一步，我便道：“大师慈悲，苏小妹愿为门下弟子，求一隅之静。”
佛印垂首敛眉，宁定了许久，才道：“女施主慧根早具，今日若有此心，佛印自当如你所愿。”
我便叩了一个头，道：“多谢师父。”
佛印轻柔的道：“不敢为师，愿为方外良友。”
作品相关　第02章：方外良友与尘世知交
第02章：方外良友与尘世知交
方外良友？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么？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你……”佛印伸手来扶，我便借力站起，急切的道：“我不要做你良友，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出家。”
佛印一笑，仍像平日那般轻松温和：“女施主，你纵算出家，也做不了和尚的。”
这话放在平日，不过是个玩笑，可今天我真的笑不出来，看他神情悠然，用力拉了他，急道：“我确是想要出家，你不信我吗？”
佛印被我拉的低头下来，目光看定了我，轻喟道：“女施主，红尘虽确是纷扰，庙宇也未必安静……女施主，你心乱了，纵是身在青灯古佛之前，亦难求一静。”
“你不是已经静了吗？你为什么可以如此超然？为什么你结交三教九流。却从不动容？”
佛印浅笑道：“佛印观世人，不敢不动容，只不过，女施主，世间本无事，若问为何生事，不过是因了一个‘私’字罢了。”他始终保持那个被我拖住的姿势不动，悠然道：“女施主，若是心静，纵是身处屠场，仍是清静无我；若是心乱，纵是身故，愿犹未了……”
我只听的心烦意乱，尖声道：“停，不要再说这些了！”
佛印略弯弯腰，住了口，大门忽然被人推开，花无期急匆匆的走进，叫：“小妹！”一眼看到我们，惊讶的瞪大眼睛，讶道：“怪不得今日我总觉事事处处都不对劲，居然能看到小妹暴怒出手，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暴怒出手？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我正两手抓牢佛印的前襟，而佛印被我拉的摇摇晃晃，看起来确是怪异。我赶紧松了手，苦笑道：“我跟佛印玩笑罢了。”
花无期挑眉道：“要说佛印大师嘛，姿容佳俊，小妹生出些许调戏之心，却也可信。”
佛印一笑合什，我忍不住也看了他一眼，其实佛印确实容貌俊美，而俊美中，又带着一份说不出的超尘脱俗之气，初见面，确是让人十分惊艳，可是不知为何，越是相处久了，越觉他像一位兄长或是良友，亲切温暖，却不会生亲狎之心。
花无期大约看我没啥兴致，也不再玩笑，走上几步，道：“小妹，我总觉今早醒来，处处都不对劲。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劲……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瞥他一眼，懒懒的道：“花无期连从不离手的扇子都不摇了，岂不是不对么？”
“哦？”花无期在身上拍了几下，笑道：“说的也是，居然连扇子都忘拿。”嘴里说着，眼睛却径直看我，忽然笑道：“小妹，你猜我梦到什么了，我居然会梦到你成亲了！”一边说，一边浮起一个笑。
若我成亲是梦，那倒当真不错了……我有点苦笑，看佛印安静站在一旁，忽然生出几分奇异的心思，问佛印道：“佛印，今日这一日与别的一日，是否有甚么不同？”
佛印敛容合什：“女施主的这一日，与以往任何一日，都不相同。”
“那大师的这一日呢？花无期的这一日呢？”
佛印含笑道：“我与花居士的这一日，因女施主的不同而不同。”
今天听佛印打机锋，不知为何会觉得累。看来即便只是交谈，也得有好心境才好。他的目光中俱是了然，好似通晓所有事情。就算不刻意去调查，就算不是佛印、不是花无期，已经过去的岁月，又怎么可能在心中不留丝毫印迹？苏小妹与秦少游，这众人眼中门当户对，才子才女的故事，终还是会流传于世罢？也许，只有像苏小妹与秦少游这种姻缘。放在世人眼中，才叫幸福……
花无期一直看着我，若有所思，我便对他微笑，道：“花无期，我觉得累。从今天起，我要离开这儿……我不会再去茶楼了。”
花无期意外的没有跳脚，他的目光，从我的身上轻飘飘的跳了开来：“好。”
我便转头向佛印施一个礼，“佛印，借我一隅静土罢。”
佛印含笑，想要说话，我赶紧注一句：“千万不要跟我说，静土在我心中，我自己心里若有，我绝不会费力去他处寻求。”
佛印合什施礼，笑道：“女施主说笑了。”他沉吟一下，缓缓的道：“和尚只闻心远地自偏，女施主却只求地远，这……”
“我是俗人，我永做不来大彻大悟，我只想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花无期忽然插话道：“小妹，你若当真想要。那我送你一个‘大隐隐于市’可好？”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