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第72章

莫昶说，莫昶是他在这世间唯一愿意拜之为师的人。
起初和秦仲仕在一起时，莫昶似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放浪的少年，放下宦海沉浮的心酸，放下夫妻不睦的忧愁，只为一醉，只求欢愉；但仅仅数日后，二人的友情就度过了蜜月期，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也渐渐暴露了出来。
莫昶毕竟是莫昶，他是怀着一腔热血苦读入仕的。美人佳酿自然诱人，但真正令他开怀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只是政治理想的达成。在入仕之前，他想成为商鞅，想成为王安石，想手握相权，变法强国；然而入仕之后，他才发现这条路是多么的艰难，尤其是在经历了贬抑的打击之后，他深刻了解到了官场的复杂和黑暗。但他并没有绝望。虽然他现在正处在消沉期，需要一些宽慰和激励，甚至是感官上的刺激，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放弃去追求有朝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以及变法改革名留青史的荣光。
秦仲仕则是另外一种人。他崇尚的是一种类似于竹林七贤那样的自然洒脱的生活——没事儿嗑嗑药裸裸奔泡泡妞，这就是他理想的生活状态。相比较而言，莫昶绝对不甘于此。他关注天下，体察民哀，虽然骨子里也有一种浪漫情怀，但更希望能够入仕建功立业。
所以，在秦仲仕已经认为这种每日游乐畅饮的生活就是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的时候，莫昶却还会不经意地表露出一丝失望或是忧郁。
秦仲仕看到后非常不爽，就问他还想怎样。
莫昶微微叹息说：“边境未安，民众流离，纵使畅乐，心中也有一丝担忧。”
“我明白了，莫大人是心怀天下之人。”秦仲仕没好气地说。
莫昶不远拂他的兴，只能说：“天下太大了。我只希望北方的虎狼不要觊觎我江南的广袤田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啊。”
秦仲仕叹一口气，说：“反正我说不过你。不管怎么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走，我们喝酒去！”
如此这般，每次两人遇到分歧或不和，就用酒来化解一切，倒也管用。
虽然经常和秦仲仕畅饮游乐，但深知樊城重要军事地位的莫昶在城备方面丝毫没有松懈。为此秦仲仕还经常嘲笑他杞人忧天，浪费钱财。每当这时，莫昶就会摇头轻叹，一遍遍跟他解释樊城对于大宋的重要性。但秦仲仕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们两人本质的不同点就在于对国对家的认识——莫昶自幼接受的是儒家正统思想的熏陶，视忠义为人之本，心怀天下；而秦仲仕自幼没受过什么正统教育，就喜欢一个人找个舒服的地方读读老庄或唐人小说，所以家国意识淡薄。莫昶虽然给秦仲仕灌输了大量驱除鞑虏保家卫国的思想，但是秦仲仕不可能一股脑儿的完全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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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仕爱玩好吃。所谓吃喝嫖赌，他样样都是行家。每天变着法儿地找乐子，是他人生的唯一追求。但也就是他的这一本性，差点害死莫昶。
有一年冬天，天气很冷。樊城周围的河道全都结了冰，而且久久不化。
就在那年最冷的那天，秦仲仕突然很想吃鱼，想到坐立不安。于是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些炸药，叫上莫昶，就去炸冰钓鱼。
来到河面厚厚的冰层上，秦仲仕找到一个位于河中央的位置，用炸药炸出了一个冰窟窿，然后就和莫昶一起垂钓。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莫昶冻得直发抖。在这么冷的天气出来垂钓，莫昶虽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无奈秦仲仕兴致正高，他也不好拂他的兴。鱼一条接一条地上钩，秦仲仕的兴致也越来越高。钓到后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不再是钓鱼回去吃了，而变成单纯的垂钓了。
享受了一上午垂钓的乐趣后，中午时分，秦仲仕钓到一条大鱼。他用力拉鱼线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没能站稳，结果重重地摔在了冰层上。
而就在这时，冰面发出“呲啦——”的声响，整块冰裂开了一条大缝。
莫昶心叫不妙，对秦仲仕说：“不要动，慢慢趴下，我们慢慢爬回去！”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冰层断裂，两个人都掉进了刺骨的河水里。
秦仲仕从小就是玩家，游泳爬树攀墙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加上他体质又好，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浮出了水面，伸手摸到一块厚实的冰，双手一撑，就翻了上来。但他刚舒一口气，看向河面，立马就傻了眼，不由得冷汗淋漓——只见冰面裂开巨大的豁口，暴露出来的水面几乎没有涟漪，莫昶沉到水下去了！
他知道这处冰窟窿是唯一的出口，如果被河水冲到下游，是绝对不可能从水里敲开冰层浮出水面的。没有时间多想，秦仲仕脱下湿嗒嗒的衣服，就又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向下摸去。然而水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处处暗流。
秦仲仕虽然水性好，但也抵不过长时间冰水的侵蚀。他憋住气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莫昶，坚持不住又浮上水面换了几口气。手脚已经冻得发麻了。他把心一横，心想大不了和莫昶一起死，一头又扎进了水里。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一条白蒙蒙的人形物件，似是穿着白衣的莫昶。他游过去，伸手一摸，暗叫不妙——虽然摸到了一条手臂，但这手臂和河水一般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的。他又确定了一下面孔，确定是莫昶而不是其他陈尸此处的冤魂后，就抓紧他的手臂往冰窟窿处游去。
然而被秦仲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到岸上的莫昶已经僵了。秦仲仕费了好一番力气，使尽浑身解数，什么抠喉咙吐水、用力拍背、贴身取暖、掐人中等等招数都用上后，莫昶才恢复了一点人气。
看到莫昶又开始喘气，秦仲仕大喜过望。他把莫昶抱上马，就往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等大夫把过莫昶的脉，做好急救处理，告诉他莫昶的命已经保住后，秦仲仕才终于放松下来。一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原来他下水救莫昶之前脱下了湿衣服，之后就一直忘了穿！怪不得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毕竟在寒冬腊月裸奔这种事实在是太出格了。
不过秦仲仕毕竟是秦仲仕，裸奔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从容地跟医馆里的伙计买了一件衣服穿上，然后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六十九章　承诺
莫昶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因为这次溺水，他的四肢几日都没有知觉。秦仲仕亲自伺候了他几个月，他才能下床。这也就是莫征所说的那场大病，莫昶因此落下了病根，当时大夫就嘱咐他说，以后即使完全康复了，也要好好保暖，不能淋雨，不能洗冷水澡，最好一年四季都不要碰冷水。
秦仲仕眼睁睁地看着莫昶受了这么多罪，自知都是自己贪吃惹的祸。他为了赎罪，在莫昶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以后绝不贪嘴。但秦仲仕绝不是一个意志力强的人——仅仅几个月后，他就故态复萌，照旧呼朋引伴吃喝嫖赌。
秦仲仕就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在和平盛世，他可以风流倜傥；但若到了乱世，他也就没戏唱了。
蒙古大军攻到襄樊的时候，莫昶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和守城的士兵一起吃住在城头。
因为担心莫昶，秦仲仕来城头看他。看到远处山上黑压压的敌人铁骑，秦仲仕顿时傻了眼。他拉着莫昶的袖子低声说：“看着阵势，这城难保了，我们快回去收拾东西逃走吧！天大地大，哪里不能风流快活！”
“混账！”莫昶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你若是我的士兵，就因为这句话，我就把你军法处置了！如今国家危难，你竟然只想着风流快活！？”
秦仲仕低下了头。他了解莫昶保家卫国的决心，而且这些日子在莫昶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已经渐渐培养起了爱国之心，所以被莫昶这么一说，他也不禁一阵羞愧。
莫昶看着他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走吧。”
秦仲仕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着莫昶的眼睛，说：“虽然没有义结金兰，但你我早已如兄弟一般。如今你要与国家共存亡，那我……就与你共生死吧。”
莫昶皱起眉来，说：“你又何苦——”
莫昶还没说完，秦仲仕就打断他的话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看秦仲仕目光坚决，莫昶不再劝他。他看着他的城池，平静地说：“我造这座坚城，就是用来守的。敌方虽有铁骑，但奈何不了我高墙箭矢。无论他们如何叫嚣，我们只要坚决不出城迎战就不会有损失，而且城中物资足够我们坚持五年的。”
秦仲仕点头，但还是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