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6章


赵老爷于两年前已过世,现在由赵夫人主持家务。
透着盖头,秀梅感觉赵夫人不像上次见的那样和蔼。脸板的死死的,倒像是——
新郎官赵文初徐徐向她走来,面色是苍白中透出红晕,红的是盖头的颜色,是红烛的反光,是那两个大喜字。
秀梅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整座赵府都死气沉沉的,宅子就是一座棺木。而赵夫人和赵文初,就是泛着凉气儿的死人!他们,是要拉她一起去送死的!
秀梅吓坏了,一下子扯下了红盖头。
抹去了那层红色,一切都是正常的。
赵文初虽然脸色苍白,但也有几分活气儿,赵夫人仍是和蔼可亲的。
众人惊讶地看着新娘子扯下了盖头,想这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姐果然不一般。
秀梅心想是刚才自己大惊小怪了,盖上了红盖头,继续拜堂。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秀梅心想,这旧式婚礼过程倒是简洁。
她和赵文初坐在床上。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枯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赵文初起身拿了系着红花绸子的挑子,挑开了红盖头。
秀梅抬眼看他,赵文初依旧是淡淡的表情。
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秀梅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想法。
娶了自己是愿意不愿意。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赵文初在轻轻解开她的衣扣,秀梅没有抗拒。
他脸上仿佛永远是种无欲无求的神情。
秀梅一直在走神,
她看着床幔上的金线绣着的龙凤图样。
她想到了上学时读过的一本小说,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一位上海张姓女作家。
名字记不清了,里面有句话倒是写的恰到好处,应了眼前的景儿。
屏风上绣的的凤凰,看着是栩栩如生的,终究是钉死在屏风上的。
再华美也只是死物。
秀梅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孕。
赵夫人把她当宝贝一样的供了起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嘴。半点动也不用动的。
这样的日子,听着轻巧,过起来委实空虚又痛苦。
何况她妊娠反应严重,从怀孕刚开始,吃点东西就会吐,反反复复的,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力气。
赵夫人倒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她拉着秀梅的手,脸上乐开了花。
“这说明啊,你肚子里的,是个大胖小子啊。小子爱闹,自然折腾的你休息不好。”
秀梅心想,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知道这是个男孩女孩,要是个女孩,你还能这么和颜悦色的,脸还不早绿了。
心里不开心,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做的。
“他可真能闹腾,我这么多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赵文初和她早就分开睡了,各有各的清净,互不打扰。
她前些日子听丫环说三少爷去烟花柳巷了,秀梅也没放在心上。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失了风度。
赵老夫人也因此觉得这个新媳妇知书达理,有教养。
不像文丽似得,丈夫在外面呆晚了就不依不饶的。
秀梅含着梅子,丫环给她扇着扇子。
秀梅心想,做了一番高姿态,得到了赵家主母的赞许。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赵文初出去做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的确是不感兴趣。
午后阳光懒懒的,晒得直让人想睡觉。
那个拿扇子的小丫鬟没一会就昏昏欲睡了,手里的扇子也拿不稳了。
秀梅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她狠狠拧了一下丫鬟的手,
“真是不中用!”
要是秋蕊在的话,才不会连扇子都扇不好。
那个小丫鬟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哭哭啼啼不停。
“你哭什么!才多大的痛!”
小丫鬟只顾着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秀梅看她哭的简直要烦死了,挥了挥手道,
“赶紧走,真晦气!”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走了。
秀梅只好自己拿着手绢扇凉风,
高高鼓起的肚子,炎热的天气,虚伪的婆婆,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要是秋蕊在的话,自己还能跟她发发牢骚。
可现在,自己的满腹委屈跟谁去说。
跟赵文初去说么,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个活死人!
秀梅的气不顺,肚子也开始了阵痛。
糟了,莫不是要——
秀梅隐隐感觉不好。
“快来人啊——”
秀梅要生产了。
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
赵夫人请来接生婆,为秀梅接生。
“夫人,你再使劲——”接生婆不断地催促着。
秀梅满头虚汗,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她已经阵痛了足足两个时辰了!
赵夫人在外厅跪在蒲团上,不停转动着琉璃佛珠,向菩萨祈祷秀梅母子平安,生出个大胖小子。
秀梅拽住接生婆的手,指甲死死抠进她的肉里,
“快把夫人叫进来!”
接生婆出去叫人,赵夫人迈着小碎步跑进来。
“秀梅,怎么了?”
“娘,我不相信这个接生婆,你把我送去镇上的大医院,啊?”秀梅断断续续的说。
“这怎么行!”赵夫人一惊,“咱们是传统的人家,怎么能让那些男人给你接生!”
“这个接生婆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绝对没有问题。生孩子谁不痛,忍一忍罢。”
赵夫人甩开秀梅的手,继续到外厅捻着佛珠。
吩咐小厮,
“去把三少爷叫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秀梅感觉很冷,是那种透入骨髓的寒意。
她想找个暖手炉来抱一抱,哪里有暖手炉呢。
兴许有个人来抱一抱也是好的,可秋蕊那丫头在哪里呢。
秀梅有些困惑。
她想看看院子里的那株腊梅树,可是腊梅在哪里呢。
整棵树光秃秃的,腊梅花早就不见了。
自己这是在哪里呢。
接生婆在秀梅的下身掏来掏去的,好像终于掏到了什么东西,拿了出去。
秀梅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接生婆看了看手里的孩子,
紫青紫青的,浑身冒着凉气,竟是个死胎。
赵老夫人不断喊着,“造孽哟,造孽哟。”
这时赵文初也赶了回来,他看了一眼死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
她美丽的瞳孔微张着,下身不断地流出黑紫的血液,染红了绣着龙凤呈祥的床单被褥。
他用力推了接生婆一把,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她止血。”
“是,是,三少爷。”
接生婆反应过来,取出一大块的白布,垫在秀梅的下身,按摩着她的腹部。
没一会儿,鲜血就染红了白布。
好像止也止不住似得。
接生婆颤抖着嘴唇,举着鲜红的双手,哆哆嗦嗦地说,
“三少爷,少奶奶怕是血崩了——”
“还不快送去医院!”
赵夫人一下拽住了文初,
“你还嫌生出个死婴不够丢人么,还要到医院去丢咱们家的脸!”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唇部抿成僵硬的一条线。
赵文初甩开她的手,指着秀梅,
“再不送去医院,她也要死了!”
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秀梅睁开眼皮,
她是要死了么——
她还不愿死,
还有放心不下的——
看到秀梅不停地动着嘴唇,赵文初凑上去听她在说些什么。
“秋蕊,秋蕊——”
她这样轻轻地叫了几声,便停止了声音。
永远的,停止了。
赵府上下一片哀嚎声,
赵夫人抹着眼泪,心里倒是有几分开心。
秀梅死了,就可以对外说是少奶奶过世了。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生过一个死胎。
也就不会有人,说赵家的闲话。
赵文初一直握着秀梅的手,
他恍惚着,想起了十年前,他大哥去世的那天。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切都是死的。
下一个死的,就该是他了吧。
不,他的肉体虽然还活着。精神早已死去了。
他其实,早已死了。
他只是不该,把这个女子一同拖下水。
见面的那一天,他从楼下抬头望,看到了炫目的蝴蝶,猩红的腊梅。
后来他总以为那天看到的并不真切。
当母亲问他秀梅怎么样的时候,他想,这个名字真好,真衬这么个人。
他是点头同意了的。
掀开盖头的时候,他心中有几分失望。
这木偶一般的人,哪里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腊梅花呢。
现下细细想来,
终究是自己害了她。
害的她失去了生气,最后丢了性命。
自己这样的人,
才是该死的。
文初轻轻抚着秀梅精致的眉眼,这样的好看。
她是不该死的。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答应,该有多好。
那么蝴蝶就不会飞走,
腊梅也不会凋谢。
后来孙家跑到赵家大闹了一场,讨了说法也要了钱,却还不依。
孙家要秀梅的尸骨。
赵夫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秀梅是她赵家的媳妇,生是赵家的人,死也要埋在赵家的祖坟里。
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赵文初走出了屋子,开口把秀梅还给孙家。
赵夫人气得拂袖而去,
赵文初想,秀梅必定不想埋在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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