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41章


雪再下得大一些罢。
她不希望被他找到自己的尸骸,还冻僵在雪里,满布着脓疮和伤痕,枯槁憔悴的死状,一定很丑呢。
就这样,想他最后一次……
泪水,终于决堤。
五日里她未曾掉泪,哪怕咬着死尸的腐肉,麻木地咽下去时,她也没哭,此刻她却疯了一般,哀嚎出声。
因为泪水的温热,脸颊旁的雪融化了些许。
“若你肯等,我定会娶你。”他当是这样说来着。
是啊,六年又如何,十年又如何,百年又如何,千年又如何!
若她能等,他一定娶她。
可如今,她等不到了,这算是她的违约。
此去乃是死别,黄泉碧落,幽冥地府,如何再披着喜帕,一袭吉服,坐在红帐里,和他饮下合卺酒。
如何,和他平安长寿,子孙绕膝。
如何,和他看尽繁华,尘埃落定……
罢了,这些承诺,来生再兑现。
若有来生,我定你三生情缘……
她觉得很累,轻轻阖上双眼。
“江云宛!”
一声很微弱,似乎在天际的呼喊。
不行了,她真的无力去回答。
“江云宛,你起来啊!”
那声音很痛苦,很焦灼,很熟悉。
是谁?谁在喊她?勾魂的黑白无常挑灯引路,她回首时,但见一片黄泉,彼岸是万劫不复。
“江云宛,你,回答我啊……”
那声音忽地很近,仿佛就在耳畔。
她对着虚空伸出了手。
“可是,来娶我了?”她喃喃道。
秦湑拂开一层一层的积雪,他看不见的黑影中,依稀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之所。
“是啊,我来娶你了,你赶紧给我起来,我们回去。”少年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鼻腔里,全是腐败的死气。
一个恍惚,她眼前又是灰黑的雪夜,刚刚的一切幻象尽数散去,世间,仅剩他!
“我……等了你……好久呢,混蛋……”她气若游丝,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回答。
是啊,很久很久。
那年初春,南烟湖一片晴朗。
孤余楼的墨香被她当做枕头,酣眠中依稀听到那句话。
“你若不嫁,我便不娶。”
少年的声音幽幽从湖底传来般,深深浅浅总带着些不分明,可她偏偏醒来了。
风正巧拂开孤余楼书房的雕花木窗,少年离去时,衣袖翻飞,缨络敲响,映得春光百般黯淡,唯他那身影,是亘古的神祗,永远的归处。
那年,大概是是神佑五年。
春光明媚,少年冷艳。
她伏在书桌上,轻轻傻笑。
“这可是你说的哦,若你不变心……”她当时只说了半句,那后半句被她吞进了肚子,当成秘密。
若你不变心。
“此生以后,只爱你……”她幽幽一笑,苦涩多于羞赧,在他的耳边说出这句话。
秦湑微颤。
他眼底一片猩红,他看不见她的模样,但他听到这句话时,万箭穿心。
怀里,她不堪一握的腰际,指尖,她冰凉的脸颊,在那一瞬间,全都被阎罗拉进一片深渊,她忽地消失在一片死寂里。
她刚刚用了全力伸出的手,还未触到他的双眼,便堪堪地,掉落下来。
“不要这样,为什么是此生以后!江云宛你给我起来!”秦湑支撑着她的后背,为她传进源源不断的内力。
他飞身而起,足尖一点,却因看不见事物,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
雪,此时无情至极,漫天遍野,天下如披缟素!
风,此时冷漠无比,肃杀呼啸,席卷而去所有他的哀嚎。
商华远远从城门外赶来,却见雪地里抱着江云宛挣扎起身的秦湑,眼睛里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商华一直不理解,作为他的副将,他也曾觉得他为一个女人倾尽所有,实在愚蠢,可他如今眼前这一幕,却告诉他,若这个女子不再了,他也只是一具空壳,谈何江山伟业,保家卫国?
“侯爷,赶去梁城找大夫,我为你带路!”商华呼喊。
风雪交加。
大燕神佑十二年,即将迎来新的皇帝,新的年号,一切陈旧的往事仿佛都被积雪掩盖,不复存在丝毫的痕迹。
道路被雪覆盖,此时宛如荒原。
他看不见路,只听得商华在前喝斥之声,才牢牢裹紧了黑色大氅中昏迷不醒的女子,马背颠簸,一路南下!
他看不见,黑暗里,只有她的白芷香渐冷,几乎被风吹散成虚无。
破晓时,他终于来到了梁城驿站。
“嘭——”马不堪劳累,前蹄一软,倒在雪地里,秦湑抱着江云宛从马背上摔落。
他摸索着起身,紧紧抱住风氅中的江云宛,在及膝的雪地奔跑起来。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她还有救,她只是昏迷,她一定还会好起来……
再一次,他因为不见前路,重重倒在雪地里,商华的声音在前方带路,他用尽所以的力气去听,去感受。
这仿佛是他一生里,最最难熬的瞬间。
一切静如死寂,那绝望拉着他走进幻境,那个幻境里黑暗重重,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毫希望,他只有拔足狂奔,永不停歇,他才能走到尽头。
城门刚开,梁城一片喧杂。
西街一角,医馆刚刚开门。
打扫的伙计还在烧水煮茶,却听门“轰”的一声被人破开,一个满身风雪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黑色风氅的女子,奔进了医馆。
“大夫,来救人!”秦湑叱道。
“客官,我们这还没开门儿呢。”那伙计不耐道,却也被秦湑的气魄震慑住,后撤了几步。
“叫大夫来,不然你死。”商华冷漠地拔剑,直逼那小伙计的颈间。
“是,是……”那伙计顿时冷汗涔涔,拔腿向后院跑去。
药香四溢,朦胧中,有一双素手挽开深青色的帘子,带进来一缕阳光。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来人步调悠缓,轻如薄风,一袭水蓝色的衣裙,裹紧了白色狐裘。
商华但见,那女人领口一圈银毫将她原本就娇丽绝美的容颜,映得更加绝色。
“二位客官可是来寻医?”那女子幽幽问道。
秦湑忽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也来不想她从何处冒出来,便俯身将江云宛放在榻上,冷声道:“若你是医者,救好她,多少银两我都给你。”
那女子淡漠一笑:“少年,莫非你没听到,我刚刚说两位客官,这一位不算。”
“为什么?”秦湑怒极。
“已死了近两个时辰,华佗转世也回天乏术。”那女医者好整以暇地走进秦湑。
“胡说!”秦湑怒叱,凭着声音的来处,一把扯过那女子的衣领!
说什么已死了两个时辰,她明明活着,她还有救……
一时间,他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冷意,绝望,在内心深处翻涌。
他不相信。
“求你,再想想办法……”他语气忽地柔软了几分。
那女医者闻言,上前掀起黑色的风氅。
一股腐败的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医馆,那黑绸映出她惨白的脸,微微发青紫之色,冻疮密密麻麻地满布于身,她走上前,却见她的衣袖里,滚出了一颗黑色药丸。
她浑身一颤,七七断魂?
沉默片刻,她忽地朗声道:“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死于瘟疫和因为寒冷饥饿引起的五脏衰竭,死去了两个时辰,全身僵冷。不要再找医生了,好生葬了她罢。”
一字一句。
字字锥心。
原来,他还是错了过她么?
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泛着一丝猩红,少年瘫软于地,昏死过去……
大燕建耀元年,元月元日。
皇城张灯结彩,烟花满天。
新帝刚刚登基不出两日,江太后垂帘听政,收回了北疆赤锋的所有兵权。
玉锵侯秦湑回京那天,灏京百姓才发现他双目覆着白绫,形容憔悴,而一同运回的还有被流放边陲的罪臣江云宛的尸骨。
百年大燕皇朝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颓势。
但故事,依旧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秋君
大燕建耀五年,暮春。
洛阳牡丹簇团遍地,秋园开放。
这秋园虽然是私人宅邸,却因园主性情好客,暮春时节园中牡丹盛放,缭乱绮丽,便将秋园的大门打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百姓,皆可步入园中赏花观景,踏春游玩。
秋园也成了洛阳一景,晚春时洛阳人必去之处。
回廊蜿蜒,可见园内碧衫的垂髫小童扫着院内落花,水榭与凉亭错落有致,在秋西湖畔,停着画舫,隐约传来些笛曲,抑或两声不明音律的零落琴音。
长岁静静捧着茶壶,倚着一株千年古槐,昏昏欲睡。
“你可知这秋园主人,何时回府?”长岁的耳畔,从那画舫内传来官宦子弟家嬉闹闲聊之声。
“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秋君是个大忙人,她要是回了洛阳,那还不是满城轰动!”一湖蓝薄衫的公子,拿着折扇敲了一下对面碧衫公子的额头。
长岁皱皱眉,居然听见那些风流公子在议论自家掌柜,不由地沿着那画舫的飞檐阴影,凑上前去听个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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