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第45章


吧。。。。。。”
爷爷始终没说话,除了寒暄几句。他不知道说啥子好,在门口的时候听千总说,是造反的长毛夜里个屠村,杀人又放火。他真的有点不信,长毛远道而来,没仇没恨,没招他惹他,为啥子杀人放火,图得那样?正是打天下的时候,没得缘由乱烧乱杀嘛,自毁民心民望,自己断自己的路,情理上说也不通呀。朝廷的八旗兵绿营兵可就说不准了,那么多造反大军过境,没截没堵没撕杀,轻轻易易放过去,上司若是追究责任,就得有人丢顶子,甚至会有人掉脑袋。即便没人追究,没人查问,杀良而冒功,借功而升迁,对他们来说是有利可图的。有利可图的事,官兵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样的事见得还少,听得还少吗?
“官兵的话听不得,信不得。”爷爷心里说。可是不听不信又能咋着呢,你敢说一句硬话,敢说一句不去?试试!
爷爷拱拱手,说:“好吧。承蒙高看,我就随你走一遭。请,请前面带路。”
这是仇家爷爷的堂侄家。也六十岁了的堂侄子,在安庆开着缫丝行,自己缫丝也收购生丝,卖到上海外国人开的洋行,十几年下来集下万贯家财,宅院修得十里八乡数着第一。家里妻妾多,娃儿多,佣人仆人长工短汉也多,加上端午节在外头谋生的混事由的回来过节,都还没走,人越发的多,宅院也越发得乱,整天价闹哄哄,象是正午时分的集市。
走到门口,千总说:“老人家,你先进去歇歇,我还得再去请人,就不陪你啦。”说着,叫来个士兵,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调转头扬长而去。
奇怪的是院子里一个人没有,狗也没有,鸡也没有,画眉鸟笼子也没挂出来,冷冷清清,一点人间世界活泛气都没有。爷爷信步走进前院,坐在荼蘼架下的石桌旁休息,等待着主人出来招呼。
等了好一气,半点动静没有。他自己问自己答,这家子人咋个一点礼数都不懂啦,主人不见动静,连个仆人也不打发过来?嗯,昨个一夜没睡,这会正睡回头觉呢。那也不能通通都睡死了吧,大敞着门,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嗯,或许有仆人没睡,却没听见我进来。那,商量事又找谁呢?主人睡了,找仆人商量?再说,商量事情也不能只找我一个吧,等了这么半天,咋一个不来呢?嗯?不对!不对。。。。。。
烫了屁股似的,爷爷赶紧跳起,一间一间推开屋门去看,所有的屋子都没人,就连厨房柴房仆人佣人住的下房都没人。再仔细看,不光是没人,桌椅板凳,床榻铺板也通通没了,就连厨房里炊饭炒菜的大锅、小锅、炒勺、刀铲、菜墩、蒸笼、甑子、大缸、小瓮、水瓢、吹火筒也通通没了,好象刚刚搬了家,细心的主人又打扫过一遍似的。
爷爷慌乱着脚步,踉踉跄跄踏进中院。中院里仍然没有人,大人,娃子,主人,丫鬟,一个没有。推开上房屋门,桌几椅凳,插屏花架,地毯挂幔,通通没了。再往里屋走,床榻帷幔,立柜卧柜,绣墩屏风,通通没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进西跨院,推开房门,书橱书案,陶罐瓷瓶,满墙字画,通通没了。。。。。。整个一座三进两跨一后园的大宅门,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能搬移的物,洪水淘洗了一样干净,罡风吹扫了一样溜光。
爷爷的汗毛一根根奓起,晴天白日遇见鬼魅似的,大吼一声:老夫上当啦!
他连滚带爬,磕磕绊绊,三步一跌撞两步一侧歪地向自己家跑去。
街上的绿营兵一个也见不着了,只有扑鼻的血腥味,呛得他忍不住一个又一个地打喷嚏,只有成千上万只黑老鸹,围着村庄飞成一片乌云。
踏上礓礤,爷爷就楞在那里,只见大门洞开,却不见一个人影,再往里看,屋门洞开,却不见一件什物。
第三十一章
十几座牛皮大帐矗立在村外庄稼地里,周围是鹿砦、壕沟、土墙和一条两丈多宽的防火道,又新辟一条可以并行两辆四轮马车的夯土路,与官道相接。营门口设一座了望台,四丈多高,上面悬着识旗,站着哨兵。营门里头守兵雁翅排开,扛着枪提着刀,摆出如狼似虎的架势。从外面看应该是座屯兵两三千人的营盘,其实驻兵并不多,不过百十多号刚刚从各个绿营选调的汛兵、守兵、战兵、马兵,领兵的就是那个千总。
此刻,闲置的空地和帐篷成了临时监狱,村里十几家富户中除了家长,所有的男女老少,一个不落拘押在这里。
千总已经放出话去,这些人与长毛勾结,犯了谋逆大罪,就要砍头了。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有菩萨心肠,不愿意乱开杀戒,不愿意杀戮可恕之人。所以允许自赎,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分良贱,一颗人头一千两白银,交出来立即放人,带回家去自行管教,严加约束。愿意交的,马上就交,交几千两放几个人。谁也别蹬鼻子上脸,装一幅可怜相,争斤掂两,讨价还价。本官言不二价,没得商量,这里不是市场,不是杂货铺,没得工夫听刁民们罗哩罗嗦。如果有刁民以为本官软弱,官军可欺,不来赎咋办?太好办啦,从明天开始杀人。第一天,一家杀一个。。。。。。第二天。。。。。。一家杀十个。。。。。。第三天,一家杀二十个。。。。。。杀完为止。。。。。。
话是放出去了,性急的千总并没有耐心等到明天。中午没到,就下令拉出十个最年轻的女人,赏给士兵解谗。你想,十个女人如何招架百十条饿狼,开饭的时候,鹿砦之外壕沟里就丢下十具赤裸裸的女尸。午饭刚刚吃完,千总又下令,拉出十个年轻后生砍了,也丢在鹿砦之外的壕沟里。
话放出去了,人也杀了,可是全天都没动静,不是这些有钱富户把铜板看得磨盘大,视亲人生命芥籽小,实在是拿不出许多哟。你想想,这些所谓富户,无非是些乡村土财主,种着几亩地,收几石稻谷,租出几亩地,收几吊铜钱。那时候,一两银子差不多能买一百四五十斤稻谷,而一亩好地一年两季也就收个一千四五百斤,还得遇好年景。也就是说一亩好地,一千年的收成才能赎一个人。象仇家的爷爷,爷爷的堂侄,家里确实有些钱,也不过是和那些凭着地亩生财的土鳖财主相比较,说起动银子,三百二百两尚可支撑,开口就要一千两,可能吗?何况哪家被拘押的也是几十口子呀。
这样的要法,明明是说,别来啦,根本就没打算赎给你。
仇家的爷爷就没打算去赎,他要去找这个千总讲理。
堂堂大清立国二百多年,经过所谓的康乾盛世,早已象高山上滚石头,走上了下坡路,拦也拦不住,止也止不住。朝廷的思路,越是没办法控制越立法,越是没办法收拾越吹牛,这个法那个法立下汗牛充栋一大堆,这个官那个官,从皇帝以下,各个标榜清廉如水,人人自诩爱民如子。既然有律法条规管着,既然没一个承认自己是昏官是贪官是赃官,总会有个把讲理的吧。诬良为盗,指民为匪,杀良冒功,该是啥子罪,律法条规上清楚的很,老夫听说过。你不讲理,我找知府,找道台,找总督,实在不行我进京告御状去。噢,你把我哄骗出来,仅仅一个时辰,就把家给我抄得茅光草净,连女人裹脚条子娃儿的尿褯子都拿上跑了,土匪眼缝儿也不至于这么小吧。抓我四十多口人,抄了我的家,还好意思让我拿银子去赎,我的银子都在你这儿呢,都让你给抄走了。
老爷子撅哒撅哒直闯营门。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半上午。
守兵令人想不到的客气,远远就迎出来,笑模笑样地说:
“老人家,正要去请你呢。千总爷说了,让你赶紧进营,有事找你商量。”
爷爷心里说,少他妈跟我来这套,老夫再也不信你们啦。他乜斜着眼睛,看看这个守兵,说:“我来送赎金,救我的人来啦!”
“哪儿能哟?哪儿能要你老人家的赎金。要谁的,也不能要你老人家的不是?”守兵嬉皮笑脸打着哈哈,生怕老人不进去。
“你说话算数?你做得了主?”爷爷紧盯一句。
“做不了主,做不了主。我也是听千总爷说的,他是这样说过嘛,真的说过。”守兵赶紧往回吸溜放出去的屁。
“如果你能做主,我就把赎金给你,任你或私吞或揩油。既然做不了主,那就啥子也不要再说了。快快前头带路。。。。。。”
千总真的在大帐里等着呢。爷爷进去的时候,大帐里已经摆好戏台上七品芝麻官升堂问案的排场,千总坐在条案中间,两个把总坐在旁边,二十个大兵扮作衙役,手持水火棍站立两侧,见老人进来,破着嗓子大喝一声:威——武——差点把牛皮大帐掀翻掉。
爷爷可不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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