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第103章


“说吧。”帷幕后的回答简短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姬伐月转眸悄递了个眼色,杨柳风微微颔首,上前半步娉婷施礼道:“贵堂在石人垛围杀的那名男子,不知现在生死如何?”
沉默了片刻,那低沉的语声方才道:“大风堂要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既然如此,贵堂为何不继续追杀那个同路的女子?”
“灵教的教主花大价钱买了你的命,所以,大风堂才没有继续追杀。”
“灵教的教主?”温淡的语声略略意外地重复着。
“就是你身边的这个人。”
杨柳风微微震愕地回身相望,姬伐月却只是报以一个微笑。
缓缓地转眸垂首,片刻,杨柳风才温声道:“奴家如何可以相信阁下的身份和阁下所说的话呢?”
帷幕之后寂静了许久,仿佛那个说话的人已经消融在这黑暗之中。
蓦地,寒光一闪,哗然大响,厚重的黑幕竟陡然断落,楚杀手执骇人的大剑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道:“当时他已经身受重伤,我问他是自杀还是要我动手,他说他生平只会杀人,不会自杀。”
姬伐月骤然感应到一阵锥心的疼痛,不觉蹙起双眉抬手轻揉着自己的心口向杨柳风看去,然而,伫立在他身前的柔弱身影却只是无声地凝定不动。
“他倒在我的剑下,我告诉他:他死了,你还活着,有一天你会把他丢在脑后,爱上另一个男人。”楚杀沉沉地接着道:“他说他倒希望你现在就能忘了他,因为,真正爱一个人,就会希望她幸福,而不会去计较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楚杀的话音未落,姬伐月已险些因胸口倏然袭来的如同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而背过气去,直捧心踉跄地浅退半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不由讶然看向杨柳风的背影:如此的猛烈的痛苦,她竟然还能不形于色?
盈盈屈身,杨柳风低声道了句多谢。
楚杀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当然可以不必信,这样,至少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杨柳风依旧屈身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楚杀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姬伐月,转身,一步一步沉沉走开。
帷幕后面的暗门无声关闭,四周安静得令人窒息,杨柳风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屈身在地,仿佛已经化作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像。
姬伐月努力地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底感应到的那如炼狱般的痛苦侵蚀,趋步上前扶起她道:“没事吧?”
羽睫轻抬,温婉的笑靥虽然依旧,春水中的凄寒却再也无可隐遁,粉唇微启似欲回应,却不料烟眉倏颦,一股鲜血已然冲口而出。
“燕儿。”顾不上殷红溅落在衣衫,姬伐月忙伸臂搂住摇摇欲坠的柔弱娇躯。
“不妨事的。”杨柳风勉强含笑应声,试图挣扎出他的怀抱。
姬伐月一只手将她拥锢在怀,抬起另一只手来用拇指轻柔地替她拭去唇角的血迹,涩声道:“还要骗我?”
“教主放心,那蛊一日不得解,奴家就一日不会死。”
轻微的语声重重砸落在他心头,分不清是她心里的痛,还是自己心里的痛,姬伐月动了动双唇,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振臂抱起杨柳风向着外面的夜幕掠去。
夜,深幽,月,如钩。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聪明,想不到竟然会犯更愚蠢的错误。”楚杀的语声有着不易觉察的喑涩。
“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姬伐月低声道。
“那只是你安慰自己的借口,”楚杀的眸在夜色中烁烁道:“因为连你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对她动心。”
姬伐月哂笑道:“你凭什么如此臆断?”
“就凭我是过来人。”
“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
楚杀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道:“好,那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她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只有她才能助我成就神功。”
“现在不能死,那什么时候可以死?”楚杀丝毫不放松地追问道。
什么时候可以死?
姬伐月心头一震:她的确可以助自己成就绝伤神功,只要占了她的身子再杀了她就可以完成一切,这原本该是随时可行的事情,可以是明天,也可以是现在,只要他想做,她完全无法反抗,但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有一种解释——他不想让她死!
为什么?
她死了他就可以成就神功,就可以摆脱如今心不由己的种种牵制,怎么想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内心却固执地强烈反对这样的行动,即使找不出任何理由,也盲目地抗拒执行。
爱上她了?
沉思千遍,竟然只有这样的答案是最合理的,可却是他最不愿相信的。
楚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瞳人中轩然翻覆的波涛,并没有出声打搅他。
很久,姬伐月才勉强道:“三个月,我会亲手杀了她。”
沉默半晌,楚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他面前道:“这是锦蛇帮的密制奇毒,吃下去不会有任何异样,六个月后毒发身亡,无药可解。”
姬伐月盯着他手中的瓷瓶寒声道:“你不相信我?”
“别怪我逼你,我是不想你重蹈覆辙。” 楚杀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永远都不可能会爱上你,早点死了,你也可以早点解脱。”
姬伐月狠狠抿了抿唇道:“雅儿岂非也一样不爱你?你呢?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我爱她,舍不得她死,就算她伤我再深,我也认了。”楚杀目光如刀一般灼灼逼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对峙良久,姬伐月忽然抬手接过那个小小的瓷瓶转身向着栖身的客栈飞掠而去。
第139章 第四十六章 伫柳成伤恸春风(下)
客舍幽宁,憔悴的人儿已深入梦乡,素容婉婉烟眉淡淡,今夜的她竟然没有再悲伤落泪。
是否痛极之后反而成了麻木?还是心已死所以不再有悲喜?
姬伐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六个月?要如此残忍地剥夺她的生命么?辗转在两大权势的漩涡中,挣扎在蹇难困顿的逃亡里,如今又沦陷于悲痛绝望的深渊下,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恐怕就是那孤灯下安闲执针的日子了,失去孩子,失去爱人,在这样的心碎成灰之后,还可以让她失去更多么?
不幸的人有千万种不幸,可是,为什么要将每一种都加诸于同一个人身上?
他狠狠地撇过头去,半晌,返身掠回黑暗中。
“给她吃了?”
殷红的身影刚刚进入自己的客房,楚杀的声音就已经悠悠响起。
一滞之间,姬伐月握着瓷瓶的手已然隐入袖中,可惜却仍未免落入他眼中。
“就那么舍不得她死?” 
被窥破心思,姬伐月微怒地甩手将瓷瓶丢向他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抬手接住挟风而来的瓷瓶,楚杀叹了口气,忽然拔开瓶塞倒出里面的药丸仰头吞下。
“你!”姬伐月愕然瞪视着他。
“世上有隔六个月才发作的毒药么?”楚杀不瘟不火的语声中似是带着一丝笑意。
竟然被他摆了一道!
琥珀色的瞳人中怒焰升腾,姬伐月背过身去冷哼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无聊。”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自己的心意,”楚杀顿了顿接着道:“既然已经动了心,要么,杀了她,要么,得到她。”
姬伐月沉默着,并没有回应。
楚杀深吸一口气道:“玉司不会放手,那个男人也不会放手,能不能得到她,也只有看你的运气了。”
“他没死?!”姬伐月诧然回身。
楚杀长叹一声道:“师父创下的基业这次算是砸在我手里了,”他随即苦笑了一下道:“他是朝廷要保的人,那天我若执意杀了他,恐怕大风堂从此就要绝迹武林。”
沉默半晌,姬伐月抬首看向楚杀认真地道:“谢谢。”
冷峻的唇角一勾,他淡淡地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楚杀皱眉接着道:“玉司最近和锦蛇帮过从甚密,我听说史鑫诚虽然还没有明着点头,但已有了七八分的意思。”
“锦蛇帮要插手此事?”姬伐月挑眉道。
楚杀点头道:“你最好趁着消息还没走漏早些回去莫荆山,我不想和锦蛇帮硬碰,但会尽量替你封锁消息,阿尼虽然是死在朝廷手里,可终究和灵教不无干系,锦蛇帮如果知道玉司要的人在你手里,难保不旧事重提。”
姬伐月冷笑道:“就只怕他们不敢提,我还等着他们给我解释这叛教出逃的前因后果呢。”
楚杀没有再说什么,提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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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宽敞的马车辘辘而行,外表朴实无华的车中却是精致舒适。
姬伐月略显慵懒地斜倚在坐塌上看着对面的人儿——昨夜居然在她床边站了一宿,从初次相见一直回忆到今时今刻,才发现自己为她竟做了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爱吗?
自问千遍,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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