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院外》第31章

爸爸几天都是眉头不展、愁云不散，我始终找不出恰当的时机向爸爸提回老家的事，就这么拖着，心里急便去求妈妈向爸爸通融通融，妈妈认为爸爸的事情才是燃眉之急，急待解决，回老家的事无关紧要，先往后放放再说，风云突变，我又陷入失望的边缘。妈妈去找神通广大的杨老师以求借他之威名来扭转乾坤，大院里就属我家和杨老师家关系维持得还可以，两家相隔不远，虽不算是常来常往，可爸爸妈妈却是能同他说上话，一聊就半个钟头以上，院子里的人说他家门槛太高，攀不上，我爸妈不这么认为。父母亲的人缘好，虽没有生死与共的那类朋友，但也绝不会在任何时候算计任何人，爸爸妈妈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与人为善，和睦相处，这就是他俩能赢得大多数人欢迎，赢得好口碑的缘故。爸爸在他们单位是中高层干部，这次遭人算计也是始料不及，他做梦都想不到出卖自己的人正是他自认为关系最亲近的一个下属，爸爸本已将他列为办公室主任的第一人选，哪曾想到他根本不领这份情，而是将目光紧紧锁住了爸爸的位置欲取而代之，爸爸还蒙在鼓里，直到在一次全体职工参加的会议上，他的这个亲密的下属突然当众抛出颗重磅炸弹，将爸爸在非正式场合下的言行又添油加醋，上纲上线地揭发出来，那一刻，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懵了。
杨老师身体愈加发福，体育老师是他以前的身份，他现在可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他因为不再带领学生满运动场跑，远离了篮球、足球和单双杠等等，所以他现在屁股饱满得比冬瓜还要冬瓜，他坐在靠背椅上肥硕的臀部已使椅子没有了一点空间，多出来的赘肉在椅子边沿耷拉着，看上去他真像坐在幼儿椅上。见了我妈妈，他微微抬了抬屁股，嘴里“唔唔”几声，这还算是很客气的了，姜经理他们可没有这种待遇，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地位不同以往了，妈妈显得拘谨许多，她把红薯干放在杨老师桌前笑笑说：“家里人从老远捎来了点土特产，红薯干，味道可香甜呢！你们也尝尝。”妈妈压根儿没敢说是铁蛋家给的，那会给铁蛋爸带来麻烦，妈妈可真够大方的，就一斤多点儿的红薯干几乎全拿来了，说实话，我当时心疼得快掉下泪来。杨老师尽管地位显赫，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食品，更别说是吃过了，他两眼放光盯住红薯干看一点儿不奇怪。因本地不兴种红薯，所以街面上看不见这种瓜果，杨老师是生于斯，长于斯之人，红薯就自然成为他黄金白银没见过之后又一个没见过，或者是刚刚见过的东西。杨老师顺手夹起一片红薯干塞进嘴里，他微皱眉头细嚼着，嚼烂后咽进肚里，说：“味道是好，就是稍硬了点。”杨老师给出了评价，妈妈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她在杨老师品尝红薯干时，心里就开始“怦怦”跳，生怕杨老师不喜欢这玩意，假使评价相反，那她设定的希望等于破灭了一半，妈妈可是拿红薯干当敲门砖用，家里所有吃的东西就属它最能拿得出手。
第二十一章　无奈的求情（2）
“它有好几种吃法呢，而且每种吃法吃出的味道也不一样，比如蒸着吃，或夹在生馒头里蒸熟了吃，还有用开水烫软了吃，对了，最好是和米一块煮，做出来的稀饭整锅都特别甜。”妈妈讨好地向杨老师传授煮食经验，这些吃法里数红薯稀饭最经典，妈妈才给家里做了一次，她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做第二次了。
杨老师频频点头，他对红薯稀饭流露出的表情叫独有情钟。
“我就是喜欢喝白米稀饭，有你送的这样东西我胃口又增大了，谢谢啦！”杨老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
妈妈信心更是大增，她知道解决爸爸的事情已不是件难办的事了，妈妈耐下心静静等候着杨老师询问家里人的情况，这是人们相互交往时形成的一种习惯，妈妈算准了他也一定会问。果不其然，杨老师正如妈妈所预想的那样，清清嗓子问道：“老周这段时间忙吗？”
“忙死了，可就这样别人还不理解，还要批判他呢！”妈妈委屈地说。
“他肯定做错了事，革命群众火眼金睛，分得清黑与白、对与错，再说群众批判他，也是帮助他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告诉周明端正态度，深刻反省，虚心接受，更要敢于批评与自我批评才行啊！”杨老师官腔十足地把妈妈也同时教育了一番，妈妈没想到杨老师的理论水平会这么高，说出的话一条一条的。妈妈暗暗嘀咕：难怪人们说，不会说话的人一旦当上官就无师自通，学会讲话了。
“杨主任说得太有水平啦，周明真是应该向你学习，不！应该从各个方面向你学习，从各个方面以你为榜样。”妈妈带着无限敬意的口吻夸杨老师。杨老师故装谦虚地摆摆手，“周明要多看看报，多学习学习，也要多关心关心国家大事嘛！”
“对对对！杨主任你教育得好，你继续说，我，我记在纸上。”妈妈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和小本本把杨老师说的每句话记录下来，杨老师像作报告，就当前的国际国内的政治形势滔滔不绝地给妈妈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妈妈毕恭毕敬地听着，小鸡啄米般地频频点头，把小本本都快记满了。
“听杨主任发言简直胜读十年书呀！”妈妈无限感慨地说。
“真可惜周明偏偏没来，等你不忙时我让周明过来，杨主任你可一定要指导指导他，不然他可更退步了。”杨老师对今天自己的口才相当满意，同时对妈妈的临场表现也非常肯定，他在会上做长篇大论时，坐在下面的干部群众鼻子、耳朵、嘴巴、手和脑袋一样不缺，可一个个都像泥巴捏出来的人似的不会动，他就像给一大堆死人讲话。他现在想，假如每个人都像妈妈一样表现，那自己的唾沫星子也没白浪费。
杨老师心情极佳地对妈妈说：“让周明写个检讨，内容一定要深刻，到时候我给他们单位说说，给他一个将功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妈妈闻听此言后获至宝，欣喜之余对杨老师又一阵狂轰滥炸般的赞誉。妈妈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杨老师家。借着杨老师的影响力，爸爸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场浩劫，美中不足的是他从原来的职务上降了半格，改任科室负责人，但爸爸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二十二章　“麻雀也疯狂”（1）
雨是不下了，看样子也不会再下，可接连好几天的大暴雨却已经使前方的路汪洋一片，铁蛋爸和小王叔两口子站在稀泥烂塘里满脸的期待，小李阿姨站在垫在乱草当中的几块青砖上，微微寒颤着，单薄到衣着分明地凸显出她瘦削的身躯和日渐隆起的肚子，她没来得及洗脸搽油梳头，就跟着小王叔出了门，所以看着像似一个憔悴的逃荒人，也许是对搭车已不抱有任何希望，她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地凝望着远方，从田间飞出的一群羽毛艳丽的小鸟也没使她的眼球游移起来，直至小鸟啾啾地从头顶掠过。凉风吹过，那是从囤积几日的雨水里吹出来的略带着寒气的风，这风使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把胳膊抱在胸前，龟缩起了脖颈。
“真冷啊！不知会不会生出病。”铁蛋爸的说话提醒了小王叔，他转过头看见小李阿姨两手插进衣袋里浑身缩成个木棍，被风吹乱的一缕长发垂在苍白的脸颊上随风飘荡。小王叔禁不住心头一酸，他连忙脱下身上的衬衣要给小李阿姨穿上，这时铁蛋爸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声嚷嚷起来：“你犯哪门子傻哟！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穿不就得了。”小王叔如大梦方醒拍了下脑门，“噢，对对！你看我等车都急糊涂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从挂在电线杆上的行包里抽出一件衣服替小李阿姨穿上。
“喂，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用不着。”铁蛋爸摆着手说。
天边的一大片云被风驱赶着压向头顶，太阳隐身在云层里，天暗淡下来，“该不会又下雨吧！”他们担心地仰望天，天空上一只鸱枭正搏击劲风，它一次次被风从高空吹落，一次次又顽强地冲向天空。云已将天空彻底变成了灰色，那只矫健的鸱枭此时在高高地盘旋着，它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大地。小李阿姨痛苦地弓下腰，她不想呕吐，小宝宝也没在肚子里撒野，而是胃一阵阵地抽筋，天气变化时她就常犯这毛病，昨夜也出现这症状，她喝了点儿热水，又用热水袋暖了暖胃，疼痛就消除了，她知道刚才那会儿又凉着了胃，现在可不是在家里，没有那条件只能自己硬撑着。眼看着撑不下去，她叫了声丈夫的名字后，剧痛再次迫使她痛苦呻吟。小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