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红桑》第9章


深深空谷,幽兰传香,泠泠琴音如幽香荡满整个厅堂,空谷幽兰在月夜中绽放,幽远如仙,琴声悠远飘渺,俄尔,音调变化轻盈,仙子曼妙的舞姿在月夜下灵动轻盈,夜雾缭绕,朦胧空幻,似乎穿过了千年的光阴于此翩然一舞。舞着,烟雾散去,仙子的身影逐渐清晰,待夜雾散去,舞蹈的并不是仙子,如银月光下,幽兰一支,在风中微微摇曳,幽香淡淡,若有若无。
琴音停,四周一片寂静,环顾四周,都是沉醉的眼神,当我抬头看见坐在厅堂主位的男子时,心猛地一震,刚刚那种征服一切的喜悦完全被酸酸疼疼的感觉代替,那双眸子依然淡若水,平如镜,清清淡淡,漆黑如夜,没有痴迷,没有沉醉,看着我,就像是看一件再平凡不过的物品,那目光,似刚刚看过来,又似就这样凝视了千年,早已石化,沧海桑田。我一阵紧张,但转念一想,带着面纱,他定不会认出我,那双眼睛一直就是这样,怎会痴迷?怎会沉醉?再次施礼,起身,抱琴,转身,离去,留下一室痴迷的目光,满堂幽兰淡香和那双清淡如水的眼睛。
如砂激动的抱着我:“梦弦姐姐,你太棒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琴曲了,咱们这次的赏钱一定不会少的!”
我有些吃惊。随即就想起来了,是啊,怎么忘了,是为了钱才来的,怎么能忘呢?再也不是官家小姐为了助兴才随意的弹奏,虽有几次的经历了,还是有些不习惯。脑中又浮现那双清淡漆黑的眸子,随即又消散如雾。
青岩抚着如砂的头,对我微笑,眸子温润若水。
那一刻,我觉得他摸的就是我的头,他朝我微笑,双眼明亮,一切的情绪都埋在了那潭如水眸子的最深处,一切如初。
我转过头,不忍看那样的眼睛。
独抱兰幽,转身欲回,忽听有人唤了声:“桑儿。”
我差点停住脚步,但还是继续行走。
“桑儿,桑儿……”声音没有停,还在向我走来,直到追到我面前。
桑儿,他一直唤我桑儿。
“桑儿,连说句话也不行了么?”本是一句请求的话,但由他说出来仍是如水清淡。
“大人认错了,小女子不叫桑儿。”我故意压低了嗓音。
“你不叫桑儿叫什么?”他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想从眼中看出什么破绽。
“小女子叫梦弦,大人不要唤错人了。”我平静回答。
“梦弦,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么?你终是不肯原谅我。”他声音有些低,但仍然平淡得过分。
“我不知道大人您在说什么。”我直视他,无半点心虚。
“桑儿,你的琴艺精进了很多,都要超过我了。”
我静静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光华流转,无言以对。
无卿伸手,慢慢地靠近我的脸,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宽大,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毫无血色,渐渐地接近我的肌肤,我似乎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冰凉的,毫无温度。
就在他要触到我的脸时,青岩的声音传了过来,“梦弦,怎么还不走,大家都回去了。”
无卿慌忙地把手放下,我转头,青岩正从后面走来,身后阑珊灯火皆被他抛在背后,直直地向我走来,看见无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会,“这位是……”
“柳大哥,你来的正好,这位大人刚刚将我错认为一个叫桑儿的人,我正向他解释呢。”我学着如砂的语调说道。
“我们回去吧。”青岩拍拍我的头,一脸宠溺温柔。
“嗯。”我转头,眼角余光扫过无卿的脸,在月光下平静的近乎苍白,漆黑的眸子在夜空中显得更加深邃,没有任何的波动。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表情,从未改变,没有表情。
青岩拉着我走向红颜坊众人的方向,留下两个背影,在阑珊的灯火中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点,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月光下,白衣男子恍若暗夜的幽魂,面沉入水,一双眼睛静若秋水,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是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地发出心脏破碎的咔嚓声。
兰幽
腊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冷,但红颜坊却处在一片火热的欢乐中,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的凌晨,一场场的歌舞结束,红颜的习俗是在这个时候办一场狂欢,围着燃燃篝火众人尽显才艺,饮酒舞乐,好不热闹。如砂善舞,一身轻纱在烈烈寒风中舞动,衣袂飘飘,黑发飞扬,在篝火的映照中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眉间朱砂痣在火光中熠熠闪烁着流动光华,灵动犹如太阳神之女,不愧是红颜的主人,果然一舞惊天下,有她倾人的绝技。
青岩抚琴,众人伴乐,舞之,蹈之,极尽生命的欢乐,远远看着红颜篝火的欢乐,隔着火光淡淡的金色,我觉得这样的画面不属于我,它像蒙了一层金纱的画卷,极尽欢乐,极尽无邪纯真,他们离我很远。这种感觉就像是荷池古亭的宁静画面一样,他们都不属于我,我悄悄退回房里,在欢乐的余音中沐着暖暖的火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回家了,由于演出大都是晚上,如砂在红颜坊为我空了间屋子供休息,碧云告诉爹娘我在挽玉家留宿,因为平常也偶尔在她家留宿,爹娘也不曾怀疑。但今天的除夕夜是一定要回去的,过了今晚,我不再是娇弱的十七岁,而是坚强的十八岁。
娘今天气色很好,一大早就起来忙东忙西的,简陋的旧宅贴上了红红的对联,是爹亲自执笔写的,由我磨墨,炉里的活烧得很旺,屋里暖烘烘的,照着爹的脸上也染了暖暖的金色,他的面色很好,也没有多少皱纹,端正的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儒雅。看着他认真书写的侧脸,满室溢满了叫亲情的温暖。他写完了,抬头问我:“桑儿,你看这几个字怎么样?”
慈祥温厚的声音,平和的就像这一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忠厚的苏大学士,我还是他的名门千金,让他无限自豪的苏红桑,父女两人每年除夕轮回写一副对联,一切其乐融融,温馨自然。那件事情并未给爹造成多大是伤害,他能安于现状,自从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之后,他反而挺乐于现在的生活。虽然他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事,但我想一切都好了,一切也都值得,我也并未受到多大的委屈,在红颜也很好。
我第一次包饺子,细白的面粉沾满了细长的手,平常面料的衣,还有曾经不染纤尘的脸,碧云叫我,反而被我弄的也是满脸的面,娘细细地擀面,不时地向我们温柔的笑笑,那笑容是许久未见的愉悦和满足,爹一个个小心的下饺子,手上,脸上,衣服上也粘上看面粉,说不出的滑稽,他这一辈也是第一次下厨罢,但动作平平稳稳的,生涩中满是认真,俊儒的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
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自己包的饺子,粗糙的外表,一口咬下去不知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就像那天的一杯水竹,我低头,碗里饺子吃了一个又一个,开始觉得饿了,心却是满的。
这一年的除夕夜,迎来了我的十八岁,毕生难忘的十八岁。
自从尚书府晚宴后,所有封都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红颜坊有古琴名兰幽,惟兰幽可奏新乐《幽兰》,如仙似幻,而可驭兰幽之人,琴师名梦弦,其人面带轻纱,双目绝世秋水,顾盼生辉,无人知其真貌,传曰空谷之幽兰一株也。红桑的名字逐渐被人们所淡忘,《兰幽》于梦弦的适时出现恰好代替了王孙贵族茶余饭后的闲谈,他们猜测她神秘面纱后的真实容貌,猜测她的出身背景,猜测她的师承之处,甚至猜测她的喜好厌恶。人总是对自己喜爱而又未知的事物充分发挥他们的想象力,使之变的血肉丰满,面目全非,来满足那点小小的好奇心。
《兰幽》一曲名震封都,红颜坊一时炙手可热,生意好的不得了,可把如砂乐的,大多是为了一听《兰幽》之音,我不能太频繁的演出,因此《兰幽》的价位也逐渐升高,有人说梦弦清高,也有人说她自傲,但求之者仍是络绎不绝,世人总是为自己求之而不得的事物编上一个美丽的借口,然后不断的盼望,不断的失望,这种不断的更替,最终会演变成一种信念,以至膜拜。梦弦便是这样一个存在。
我的演奏几乎全都在权势富贵的府邸,每次一结束便匆匆离去,不是因为权贵们充满好奇与欲望的眼神,不是怕他们想强看面纱下的容貌,而是因为那一场场的演奏中几乎都能看见那双清淡的黑瞳,静静的看着,不离不弃,仿佛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了一个名为梦弦的琴师身上,几经沧海,巍然不动。封都的官员大都知道封国的丞相极爱《幽兰》琴曲。如砂曾几次告诉我说有好几个官员权贵想买下梦弦献给丞相,但都被丞相给拒绝了,因此大家都道丞相爱琴不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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