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郎入室》第60章


那个暗夜深林中,袭羽射向方晓朗的那枝袖箭,是袭陌所赐,原本是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那是袭陌用来刺探方晓朗身份的最后一个筹码。袭羽若是有半分手软,哪怕是有充分的“射不中”的理由,袭陌也会生疑,那样的话,就全盘皆输了。
现在没有见到袭羽,方中图只能自行揣度他当时的筹划。当袭羽举起的发抖的箭,或许是精准算计好的。习毒术者,暗器是必修课程,精准无比。或许,他算计好了要将此箭射在方晓朗心脏边侧的位置,看似严重,却不伤及心肺,而方晓朗就可趁机乍死。当时那一队官兵中高手中有封项一人,封项手臂已被方晓朗绞折,失去战斗力,玄天教众带着方晓朗趁乱逃脱并非难事。
而箭头上那见血封喉的毒药——袭羽是谁?最擅用毒的黑判!早在袖箭被装上袭羽手臂后不久,就被他悄悄涂抹上了相应的解药,早就解了毒性。
这一环环的心机,均在当时袭羽与方晓朗的片刻对视中,交流完毕。
万万没料到的是,从天而降冲下一个方小染,挡在了方晓朗的前面。
看到方小染要害处中箭,方晓朗登时疯了。而袭羽,居然喷了一口血出来,昏死过去。这情形落在封项等人的眼中,自然是理解成“王爷误杀心上人,心碎吐血”。
而只有深知内情者,才知道袭羽实际是有效的利用了方小染中箭一事,用内力逼出鲜血一口,制造混乱。讲到这里,爷爷叹了一声:“袭羽这孩子,心机何等深沉机敏,细细想来,连我也不寒而栗啊。果然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方中图话说了一半即打住了。方小染会扑出来给方晓朗挡箭一事,袭羽他,真的“没料到”吗?他早就知道被搜查的这一队人正是方晓朗他们,以他的目力和听力,方小染的藏身之处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且袭羽清楚的知道,在计划的下一步中,方晓朗要担当重任,若中了这一箭,即使不死也是重伤,全盘岂不是要乱了阵脚。
如果他连方小染会义无反顾的替方晓朗挡箭一事都算计在内……
那真是算得天衣无缝。
可是,袭羽算计的可是他方中图的宝贝孙女。方中图把孙女带进这个局中,是为了让她将来享尽荣华富贵的,可不是为了当箭靶子、踏脚石的!方小染横里猛的冲出来,那一箭,根本是不知深浅凶险至极。他袭羽,是做好了准备,要垫上方小染一条**命的。
皇家人,果然都是冷血无情。显然袭羽没有充分估量方小染在方中图心目中的份量。如果染儿有个好歹……方中图嘴角刻印冷硬的弧线——去他的大业,去他的天下,他立刻与他们兄弟二人翻脸成仇。即便是如今染儿已无**命之虞,他心中仍是恨之入骨,这仇算是结下了。等见到袭羽这浑小子……
想到这里,方中图面上凝起森森寒意,拳头捏得骨节咯嘣响了一声。
方小染见爷爷突然住口,面色肃杀,一开始没有回过味来,过了一会儿,细细揣摩爷爷那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才后知后觉的醒悟,猜到了一种可能。
果然够狠……心中难以抑制的翻涌起来。既庆幸自己的牺牲总算是有点意义,方晓朗可以免于负伤;又对袭羽的心机之深暗生惧意。方中图见她呼吸突然短促,面色有异,知是她心情不稳所致,不由的懊悔与她说的太多。
师父遇到师叔
方中图赶忙软声劝慰着,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催着爷爷继续讲。
见她想听,他便接着道:士兵们见羽王爷那等情状,顿时乱了,方晓朗等人也带着她顺利逃脱。她的箭伤伤及肺部,情形十分险恶,幸好方晓朗医术高明,随身又带有缓命的药物,才吊住她一口气儿。然而追兵在后,不能停下好好医治,奔波中受到颠簸,她的伤情一度恶化。
半途中,方晓朗就给他的师父“鬼仙”送了信去求助,等他们接近韦州时,与前来接应的玄天教众遇到,鬼仙几乎是同时赶到,将给方小染治疗的事接手了过去,而此时已是她受伤两日之后。
方中图说:“鬼仙,我早年间结交的朋友,是方晓朗和袭羽的师父,又或者说‘师父们’。鬼仙是一个人,又是两个人。他只有一个身体,身体里却住了两个人。或者说,他自小就患有某种神志分裂的病,本是一个人,却自以为是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弄成这样的谁也弄不清楚了。这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一个自称‘鬼’,一个自称‘仙’,鬼擅毒,仙擅医,鬼是袭羽的师父,仙是方晓朗的师父。鬼和仙性格迥异,分别用两种声音轮流说话,做动作,甚至是打起来……染儿,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吧?”
方小染叹息点头:“爷爷你不必解释了,舌头都打结了。刚才我已见识过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给她解释一天一夜她也未必听的明白,也难以相信世上就有这种“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的奇人。想起刚才方晓朗进来时称鬼仙为“师父师叔”,极自然的将其当成两个人……诡异!
鬼仙中仙师父的医术不知要比方晓朗高明多少倍,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但看过方小染的伤情后,居然冒出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险些把硬撑的方晓朗击垮。可以想像,当时她的伤势严重的程度。
讲到这里,方中图冷硬的补上一句:“我将宝贝孙女交与他方晓朗,他却这样给我送回来,若不是当时他自己也几近崩溃,我就一掌拍死他了。”
其实谁也容不得方晓朗倒下去——此时整个韦州,已被玄天教占领。其实在京城事发的数日之前,在方应鱼的暗中调度下,全国各地“玄天武馆”的教徒们都已悄悄撤离,聚集在了韦州玄天山的总舵。各处玄天武馆只留了几个人作幌子,院内的人实际上都已撤空。
京城事发的次日,在朝廷“查抄玄天派”的旨意尚未到达韦州府时,方中图就收到了方应鱼传来的信号,当天率玄天教上万教众装备上早就藏在山腹内的军甲武器,转民为兵,突然起事,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轻而易举攻下知府官邸,当地驻扎的军队几乎没来的及反抗,就被全线降伏,韦州一夜之间沦陷入玄天教手中。
方晓朗等人回到韦州后仅一日,朝廷大军就压境而至,将韦州城团团围困。任方晓朗他风尘仆仆,心乱如麻,也只能套上战甲,协助方中图,临阵指挥。一个消息迅速散播出去:玄天教在新任教主、钦犯遗孤——陆霄的带领下,揭杆造反。
两军几次对抗下来,方中图已看出他运筹帷幄,足智多谋,比起自己来有过之无不及,逐渐将兵权交与了他的手中。只是他人在前线,又挂念着后方方小染的伤情,着实辛苦。
方小染听到这里,想到刚才方晓朗心力交瘁的样子,满心的担忧,出声问道:“咱们教众虽多,可是不过是占了一个韦州,又能与朝廷的强盛兵力对抗多久?”
“染儿莫要心忧这些事。”方中图疼爱的抚着她的头发,“此事谋略已久,自然有很大的胜算。咱们玄天教弟子个个身手高强,再加上准备充分,粮草丰足,就是一年半载也能扛了。其实也不必等那样久。如今咱们只等袭羽来了。袭羽佯装喷血病倒,自然要再病几日。如今他应该取得了袭陌的全部信任,接下来的事就会顺利得多了。……再者,就算是失败了,爷爷也不会让染儿再受任何连累……”
方中图讲述的过程中,喂给她一点水和清粥。些许水米入腹,她的精神有些困倦,昏昏欲睡。方中图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拍抚,她很快沉入睡眠。真正的睡眠较之前的昏迷,沉稳安然了许多。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感到身边卧了一人,脸边毛茸茸的拱了一个脑袋,一支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她微微侧脸,只看到根根灰睫近在眼前,紧紧阖着,脸上残留着几抹硝烟灰烬,眉宇间积着深深的疲惫。
疼惜的抬手,轻轻落在他的眉间,试图抚平那紧锁的眉心。指尖刚触到他的肌肤,他便被吓到一般,猛的睁开眼睛,几乎是惊跳了起来,惶惶然将她从头到脚的乱看,待望住她一对澄然如水睁着的眼睛时,才从懵懂的慌乱中清醒,长出一口气,伏在她的颈窝,叹息般唤道:“染儿……”又抬起脸来问道。“染儿觉得痛得如何?”
她抬手在胸口厚厚的绷带处摸了摸,道:“不动是不疼的。”对着他安慰的笑了笑,神气那般安宁,没有一丝的委屈和埋怨。
他的胸口愈加苦涩得心都绞了,眸中掠过重重湿气,想说些什么表达他的痛惜、后怕、悔恨,也想说些什么去承诺今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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