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图记》第24章

孟子敬未留意她的变化，又道：“你家寒宫主好生厉害，来去匆匆，二哥负伤败北，只得婉拒了这武林盟主之位。俗话说祸不单行，谁料，当我们回到言阳，才知程家大小姐竟然得了失心疯！这亲事便不了了之。这下可好，我还得担心着叶丞相千万别把他的宝贝女儿嫁过来。”
夜色如墨，月凉如水，烟暮雨屋内烛火未灭。她卧在榻上辗转难眠，忆起在青阳宏远镖局里，汪镖头提起的程府五百里银子招镖，本就匪夷所思。自己又巧遇安容姐，安容姐莫名患了失心疯，本生好好的人，竟然就这么痴傻了，程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起身在随身的行囊里翻找，眉头蹙紧，如今，只得夜探程府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孟子安今日也颇感烦躁，像是入了魔怔，他在园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望着皎洁月色，竟不知不觉走到烟暮雨门口。看着屋内亮着灯，他不由自主的轻叩两下，房内竟无人回应，正感奇怪，却瞧到屋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孟子安不待犹豫，提气追了上去。
即便夜色已浓，加之程府守备森严，烟暮雨对这里也是驾轻就熟。她身姿轻盈，几个闪身便到了府中，耳畔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她急忙隐在柱后。
原是两个丫环，二人心想四下无人，便一路窃窃私语。
“哎！春晓，你可知这大小姐好生难伺候，说什么都听不懂，一不留神还怕她跑丢了。”
“这有什么法子，大小姐其实蛮可怜的，听他们说先前并不是这样的，前几年突然就这样了。”
“你听谁说的？她当真不是天生这样？”
“还不就是以前在这里当差的，后来老爷不准大家提起这事，也就没人敢说了。大小姐这也有二十好几了，这辈子估计就只能做个老姑娘待在府里了。”
“你还别说，今个大小姐回来后，老是嘀咕什么言儿言儿的，听得我毛骨悚然，像是被脏东西附了身呢！”
“诶……那么晚了，你别说这些吓人的东西了！”
烟暮雨在暗处听的一清二楚，心里隐隐难受，若是这程府里她唯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程安容了，无奈世事难料。她待两个丫环走远，便轻轻的溜进程府园中。
她正思索着哪间是程安容的闺房，便感到身后有微弱的气息，一惊难道被人发现了，她手下运气，抽出几根长针，真待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低语：
“烟姑娘，是我。”
孟子安！他怎么来了？烟暮雨懊恼自己不小心，收针转身，平静的看他。
孟子安本不想出声，却觉察到那无法遮掩的杀气，心中震惊，此时看着烟暮雨如常的神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望着，薄薄的月光洒在眉宇间，一瞬间仿若咫尺天涯。
僵持的气氛被一声轻轻的落地声打断，空气中荡漾出淡淡的幽香，微风掠过，开尽一世繁花。
“雨儿，过来。”
轻细的话语，似在耳边回响，烟暮雨怔怔的转身，眼底氤氲的看着那张久违的面容，那柔情似水，又魅惑众生的眼眸，在黑夜里深不见底。他勾起一抹微笑，一身藕色绸缎长衫，艳丽的绣着大朵殷红牡丹，在月色下更觉凄艳。
烟暮雨慢慢走向他，心中仿佛漏跳半拍，即使算到一切皆与他有关，却依旧不曾退缩，即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烟姑娘！”孟子安在身后唤了一声，烟暮雨却只看着眼前那人，对周遭不为所动。
寒清止眼神透过烟暮雨，看着孟子安，意味深长的笑道：“孟子安，趁还没人发现赶紧回去吧，若是被人看到，夜闯程府，可有损你孟家声誉。雨儿我带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语毕，他伸手揽过烟暮雨腰际，身形一跃，二人隐在层层屋檐后，只余一地清冷的月光。
第十八章　约定
夜深人静，空余风吹叶动声，孟子安松开捏紧的拳头，缓缓推开孟府的大门，紧皱的眉头依旧不曾舒展。
他一直心存怀疑，却不曾料到，竟然恰好如他所想。很早便听说遗尧宫宫主寒宏文的女儿，早年嫁入程府，只是程府将此事隐藏甚深，外界也只是听到些许风声。他多希望烟暮雨只是寒清止一时兴起，收养的孤女，多希望烟暮雨和程府毫无瓜葛。今日看来，烟暮雨只怕就是寒若衣的遗孤。
程府深居简出的二小姐，在自己未上紫山拜师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竟不知那一面之后，已是沧海桑田。
孟子安苦笑摇头，如此复杂身世，又在寒清止身旁，烟姑娘她如今怕是难以抽身了。他立于园中，满园桃花乱目，絮絮扬扬，落在他发间。忆起幼时跟着大哥带着三弟，在这树下追逐打闹的情景，那时好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仰首望着浩瀚夜空，夜风拂过面颊，心中也冷静下来。
朝廷看着他孟家，武林也盯着他孟家，自己尚且无法抽身，哪还有心思去忧虑旁人呢？
路过荷塘，依稀瞧见曲径小圆中，坐着两个人影。孟子安疑惑，便走近一瞧，竟然是公孙子扬和岳初夏，不过二人姿态甚是奇怪。
二人歪头斜脑的凑在一起，一股浓烈的酒气飘散在空中，公孙子扬单手支额，口中含糊道：“你……你这是什么酒！爷爷……爷爷我……千杯不醉，怎么……脑子晕乎！”
岳初夏在月光下双颊酡红，她眼神迷离，伏在公孙子扬腿上，细声道：“公孙大哥……你吹牛！你……酒量……根本不好！”
公孙子扬想要摆手，重心不稳，险些磕在石桌上，他道：“哪里……哪里，小柔……小柔都说我……酒量很好！”
“小柔是谁？”岳初夏的声音清醒了两分。
“小柔……小柔是谁？我也不知道！哈哈！”公孙子扬仰天大笑。
岳初夏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公孙大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凶我？”
“……”
孟子安在一旁看得颇为无奈，只得抬手扶起岳初夏，公孙子扬垂眸看见是他，嬉笑道：“子安！怎么……怎么是你？来……喝酒！咦？小雨儿呢？”
孟子安抬手架起他，又招呼了个丫环，一没留神，踉跄了一步。公孙子扬一嘴酒气吐到他脸上，他微蹙眉头，忍下怒气，扯了扯被公孙子扬压皱的衣领，扶着他朝房内走去。
烟暮雨微觉脸上酥酥/痒痒，伸手摸了两下，这才睁开眼睛。正巧看到那张凝视着她的脸，一时不及反应，愣了片刻。寒清止斜靠着床头，垂眸含笑，那酥/痒感原是他披散的长发，扫在烟暮雨脸颊的缘故。
烟暮雨朝床内缩了几寸，昨夜被寒清止带走后，奇怪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时发觉他还是昨夜的那般装束，难道他一夜都守在这里？
她轻轻咬着下唇，心中竟泛起一丝紧张，她环顾四周，如此熟悉的摆设，问道：“少……少爷，这是哪里？”
寒清止伸手替她挽过一缕发丝，笑道：“我在言阳的别院，可喜欢？”
这屋内的布置如此熟悉，那一桌一椅都像极了青阳的宅子，正中那张雕花木桌上放着的青花瓷茶具，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屋外洒进和煦阳光，映着茶盏晶莹剔透。
寒清止起身，走向桌前坐下，缓缓斟了一杯茶，端起茶盏，看着她悠然道：“我喜欢旧的东西。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烟暮雨双手抱着被褥，坐起身来，看着他道：“这些年日子过得平淡，倒无所谓好与坏，只是你……”
她话语未完，又凝眉思索，寒清止瞧她这副神情，轻笑一声，便道：“你定是有很多话想问我？恰巧我今日心情不错，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可好？”
烟暮雨抬头，神情认真的问道：“少爷你……可是我舅舅？”
寒清止右手正在把玩着茶盖，闻言，手中一松，茶盖掉到桌上，叮咛咣当晃悠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哑然失笑：“我不是。”
烟暮雨急忙又问：“那寒宏文？”
“是我师父。”
这下烟暮雨终于大松一口气，她也不知自己如何这般紧张，倒是一点没有期许的心态。
寒清止眼中泛着一丝笑意，啜了口茶，缓缓道：“不过辈分上，我倒是高你一辈。”
烟暮雨对此并不在意，此时脸上闪过些许失落，她声音轻细的问道：“你一开始便知道我的身份？”
寒清止点头：“我知道。”
烟暮雨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怒气，她手指捏紧，语气别扭道：“那你救我也都是计划之中？”
寒清止放下茶盏，起身望着门外散落的桃花瓣，转而回眸看她，平淡道：“当年去言阳，本就为寻你，救你一命，也只是举手之劳。”
烟暮雨疑道：“寻我？”
寒清止又道：“你确实有关键的作用。”
烟暮雨心中一痛，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自己，自己还这么天真，她单手撑着额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容貌，她苦笑道：“我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