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第25章


门和木轨之间的窄缝钻了出去。我没有往榆镇跑,我马驹子一
样顺着小道跑土:了琼岭。我在山腰的灌木林里狂奔,在半人高
的篙草从里连滚带爬,我想趁山上还剩一点儿天光的时候跑到
一个能让我静下来的地方。可是最后那一条红光收了回去,琼
岭眨眼就黑了。我浑身是汗,在林子里乱走。想到古怪的二少
爷,心头有点儿快意。还是想到气少爷,想到他在苍河沿岸哪
个音晃偷偷摸摸配着他的火药面子,我想大声地哭!
我觉着把少奶奶扳倒提起来的是我,把好不容易配好的炸
药面子点爆的也是我,我在琼岭的林子里就快意地哭了。哭到
后来清楚哪个一也不是我,眼泪就再也流下完了。我流泪的时候
忘厂榆镇,也忘了曹宅。我心璧只有落山的太阳,和在太阳里
红红地烧着的女人。
我在梦里往后扳她!
骨头弯着弯着嘎哺嘶断了。
她像一件撕碎的衣裳摊在地上。
现在她化成泥_红犷口
泥土没有香味儿口
也没有声音。
连窝烂的臭味儿也没有了!
一我想念她。
想念她通奸时万分美丽的样子。
我不怕她变成一捧土口
我爱吃炒面,
我到死都不会害怕土里的腥味儿。
我要一撮一撮来品尝口
我吃她!
可是,她在哪儿呢?
请你务必告诉我。
她在哪儿呢?!
我要折劈柴一样折断了她里
说不定还能干点儿别的。
好了。
伤心劲儿过去了t
休息吧。
孩子,通奸的时候你要当心。
当心有人用刀子对准了你的屁股,
捅着你后悔可来不及呢!
3月27日录
天一凉,柳镇的码头清静了不少,饥民们沿着苍河往南,到
暖和一点儿的地方去了。我在药铺给老爷买了四两茸片,又像
往日那样绕了‘趟槐镇。马神甫交给我一封信和一布袋面包,让
我转告路先生,说降生节要到了,懒惰的机械师应该明白自己
需要做点儿什么了。
神甫不太高兴,马脸拉得很长。不过他对我很不错,分手
的时候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可爱的孩子,向曹老先生问好,向
一切善良的人问好,我请求主保佑你了!神甫的袍子里冒出很
浓的臭胳肢窝味儿,我心想让主保佑保佑你吧。礼拜堂的砖墙
都裂缝了,再来一阵儿大风非塌了不可。看见老神甫站在裂缝
底’卜东张西望,我真为他担心。他还惦记着别人需要做点儿什
么。别人应该做什么,人家自己知道。人家早就做了,做得不
亦乐乎了】
我去茶馆喝茶,听老福居和茶客们闲聊。码头的旗杆上已
经没有骼骸了,可是蓝布带子和几个脑袋的长辫子还缠在一起
挂着,在风里像水草二样漂来漂去。老福居说那天刮大风,把
几颗头骨刮掉了,摔在石板地上像摔了黄白瓷儿的茶壶,碎片
溅了半个码头。他说人脑子原来是核桃仁一样的东西,还不是
好核桃仁,是那种没长好的,又瘪又黑的,干的。一个茶客不
满意这个说法。
茶客说:什么核桃仁?我看是丝瓜瓤子卫
福居说:别跟我抬杠!你怎么不说像屎嘎巴呢?
茶客说:那个脑袋里不是一壳儿粪?还用说吗!
福居说:你他妈闭嘴吧,都出来了。
他们又聊起了下游的事,好几次提到炸弹。府城的北岸码
头旁边炸了一只小船。小船上有船有篷,可是没有人。小船泊
了一个白天,到夜里突然炸了。小船旁边是巡警道台预定歇船
的水域。可是道台的船日落时没有停,连夜漂卜去了。
福居说;小船是有人事先备好了的。舱里一直藏着蓝巾会
的杀手,没炸着道台,把自己炸成肉鱼儿了:
我问他;炸的是谁,知道么?
他说:碎了,连块儿整肉都没捞上来。
我说:道台的船没泊下来,怎么胡炸?
他说:炸弹的事谁说得准?拍西瓜一样拍拍弄不好也拍响
了它,比洋炮筒子甩的炸弹差远了。巡防营从省城弄来几门炮,
你们见了没有?
茶客说:小炮,比渔鼓筒子大点儿。
福居说:小也管用,一炮能打过河去,蓝巾会腿快,能有
炸弹快么?
我说:跑得快也不跑,不一定谁炸谁呢卜
我把茶根儿泼了,扔下钱离开茶馆。老福居瞪着我,像不
认识我是谁了。小船里那个倒霉的人让我伤心。我想到二少爷,
料定他不会那么蠢。不管那人是谁,想做的事情没做成,白白
地提心吊胆,让人忍不住要可怜他。我在茶馆里胡说了莽撞话,
心里很痛快,好像自己就是一颗带捻儿的东西,看谁不顺眼就
能炸了准!
回榆镇的路上,觉着二少爷有可能是小船里那个人。凭什
么不是呢?把自己塞在舱里,跟炸药一块儿闷着。不弄出响动
来死不甘心,这不是二少爷又是谁呢?不过我好歹与二少爷一
块儿去过牛角谷,我无法想象他变成一块一块的碎肉在苍河里
顺水往卜漂,让大大小小的鱼儿追着吃他曝他口他不该是这样
的卜场口在曹宅看到路先生,看到少奶奶,我一下子又觉出这
个下场对二少爷来说还是不错的了。换了我,宁肯粉身碎骨,也
不愿回到小小的左角院里来。院子还是过去的院子,人还是过
去的人,可是气味不是过去的气味了丁
大路像灌足了调油的机器,像吃够了草料的马,从来没有
这么露骨地快活过口他干活、走路、洗漱的时候,口哨不断,对
谁都露着厚道的心满意足的笑容。只有我才能看出这张笑脸的
无耻。收工回来,他一走进镇街就抓·个小孩儿顶在肩膀上,让
一群孩子拥着走。孩子们笑着叫着喊他大鼻子,他就腾出‘只
手来揪他们的辫子,掏他们的裤档,把他们吓得满街乱窜。
少奶奶与他相反,眼神儿里有许多怕的意思。怕镇子里的
人。怕火柴公社的雇工。怕曹家的门楼。怕左角院水塘里甩尾
的鱼。怕廊亭里的石桌。怕洋人种马一样的后背。她还怕她自
己映在路上的长长的影子。我觉着世上已经没有她不怕的东西。
可是,她想事想得忘了旁人的时候,牵起她嘴角的那一丝笑容
就露出她心里的底细来了。这个底细让她比往日哪一天都漂亮,
比我最初见她那一天还漂亮,也让我寒心,让我比哪一回白日
梦破灭的时候都寒心。我觉着神已不是过去那个神了,她脏了i
她让大路扳倒的样子不是神的样子了。
她眼睛里那些害怕的意思,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我
也怕。我的怕比她还凶。我不敢看她的脸,不敢看大路的脸,好
像做了那些事的不是他们,是我。我没事就躲在小耳房里不出
去,闭着眼躺着,用棉花团把耳朵堵上。我不想看,不想听,觉
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我交给大路那封信是他在榆镇收到的第一封信。他等他母
亲的信等穿了眼睛,信来了。他的心也漂到别处去歇着了。他
远不像我想的那么激动。他拆信,读信,跟二少爷读他同学的
来信没有什么两样。他读了两遍,然后躺到床上看顶篷,一副
笑眯眯的心满意足的样子。我敢说我转达的马神甫的话,他一
句也没听进去,他醉醒醇地沉浸在让他喜欢的心思上去了。
他把美人儿扳倒在树皮堆上里
然后,把她提到烘房里去了,
我躲进我的小耳房,暗想,二少爷回来了怎么办?回来,不
知道是一个样,知道了是一个样。他回来了也知道了,怎么办?
大家该怎么办?)我闭着眼,堵着耳朵,觉着脑袋里有颗炸弹轰
一下炸开,把我又黑又瘪又干巴的核桃仁给崩出来了。
想不出小船会碎成什么样子。
我在院子里闻出了死人的气味儿。
为给曹太太迎神,火柴公社歇了一天工,整个偷镇和榆镇
的佃户们都出动了。从琼岭的山道至曹宅的门楼,路两边聚满
了人群,乐斑子在门楼前的空场上吹吹打打,盆地里全是哦呐
和锣鼓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的乐器在响着了。曹宅上上下下都
着了新衣,在各人所呆的地方等着新神的到来口我站在门楼的
台阶下边,老差事,给客人指点落轿的地方。客人不多,一些
居士不乘轿,翻山越岭走来了。琼岭山腰上出现了接神的轿子,
红顶子红鳗加红帘,与少奶奶过门儿那天几乎是同一个样子私
同一个阵势。佃户们男女老少一片欢腾,嘴里咳咬地发出像赶
鹰唬雀子一样的声音。轿子进了镇街,在街口停下来,安排好
的人从两边凑上去,像捧鸡蛋一样从轿子里端出了曹家用重金
订做的神像。有五六岁的孩子那么大,檀木雕的,盘着腿坐在
蓬花盘上,两边像娱蚁那样展着密密麻麻的胳膊,每只手掌上
都雕着一只睁大的眼,这些眼用一个眼神儿看着街两边喜气洋
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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