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第46章


一步,两步……
她听着从殿外跑进来的脚步声,和老嬷嬷发恼的碎念:“作什么死!你以为你还是先前的荣阳公主吗?”
再一步,再一步……
重紫色的宫服袍摆荡在床榻前,老嬷嬷伸手去扯榻上人蒙头的锦被。
她听到老嬷嬷扯开锦被,惊诧的喊了一声:“太子……”再不耽搁,攥紧剪刀,猛地窜到老嬷嬷身后,天灵盖之上,直刺而下。
红的血,白的脑浆,一股脑的喷涌而出,落在面颊上,烫的,灼灼的像火烧。
她睁着眼一分不眨的瞪着老嬷嬷颓然倒在脚边,忽然被抽空一般踉跄跌坐在地上,瞧着手心的红红白白,喘息不定。
“阿姐……”微之蹲着身畔,怯生生的喊她,玉一样的面上污了不少血迹。
她伸手替他擦掉,“怕吗?”
微之只是抿着嘴摇头,伸过小小的手掌替她擦面上的血迹,她听他道:“阿姐不怕,微之也不怕。”
她忽然就笑了,伸手将烛台打翻在嬷嬷身上,锦绣的罗被,烟纱的软帐开出了灼灼的火花,星星燎原,愈发的旺,直至蔓延整个荣阳宫,火光映亮她的眼。
她在火光重重拉着微之狂奔而去。
雨大极了。
她光着脚,踏在雨水浸湿的青石之上凉的发颤。
她没有找到出宫的路,就遇上了皇后娘娘。
回廊之下,一身的璎珞细碎,没有多余的人,只有身旁撑伞的皇叔端木长恭。皇后就站在回廊里瞧她,眼神一分分的递进来。
“母后……”微之小声开腔,又抬头看她。
她紧抿的唇线惨白,突然拔下发鬓间的簪子,抵住了微之的喉咙,手却在发颤,她在大雨中,语不成调,道:“放了我!否则……否则……”再讲不下。
微之抬着白生生的面看她。
她终是狠不下心肠,丢了簪子跪倒在雨地中,掩着面哭出了声,“我是公主……是父皇亲封的荣阳公主……凭什么这么对我……”
微之在她身旁哇的哭了起来,扯着她道:“阿姐起来……母后让阿姐起来……”
细密的雨声中,她听到木屐踏在地上的声响,一步一步。
那紫云木屐就立在眼前,一粒粒红蔻丹染满的指甲灼灼艳艳,旁侧的是一双纹锦重台履,她听到有极温软的男声在头顶道:“我送她出宫吧。”
她猛地抬头便撞上陆长恭的一双眉眼,隔着大雨靡靡怎样都瞧不真切,只那眸子沉沉似海。
陆长恭,她常听人讲,却不常相见的陆长恭,小宫娥常私下嚼碎嘴,听的最多的便是——君可倾城,其世无二。
那样的好看。
“长恭……”皇后惊诧满目。
陆长恭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雨似乎大了?
微之抱着她的腰,哭的哄拢不住,红肿着眼道:“阿姐要等我……等我长大就接你回来,再不让人欺负你……”
她猛地惊醒,攥着身下的锦被一阵阵急喘,反复呼吸都要滞住,她睁大了一双眼瞪着屋顶,窗外似乎还在下雪?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害她的人不得好死,是纪川的母亲毁了她的一生,她也要亲手毁了纪川的一生。
作者废话:这一章算是荣阳回忆录 不算太重要,只是交代一下她的背景,她和小皇帝的患难(?)真情?
也顺便把纪川的线头再提一遍,怕自己忘了……她和纪川不共戴天!欧也!
她才是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
第40章 六
初初放晴那日一早,画师就侯在了大厅里,说是太后差来给闻人夜灵和摇光画像让圣上瞧。
纪萤起的晚,到大厅时闻人夜灵的已然画的差不多了,舒曼殊一早出去了,留着暮雪陪她一起。
陆长恭也在,瞧见她进来微微欠身想讲什么,纪萤已经错身过去,斜倚在椅子里,没有半点精神的问:“还要等多久?”
“快了快了……”画师忙赔笑。
闻人夜灵斜睥她一眼,啧的冷笑,“急什么,反正画你这种样貌的人用不了多久。”
纪萤嗜睡,平日里舒曼殊会打点她洗漱服侍,今儿不在,她索性套了双并莲的褙子,随意束了发就来,素素的一身,半星的色都没有。
她懒得搭腔,画师落了笔,取下画吹了吹递给闻人夜灵,“公主瞧瞧还有哪里不中意的,下官再改。”
闻人夜灵接过画卷,浓墨重彩的艳色,极是满意。
画师这才转过身来对纪萤行了一礼,“帝姬可准备妥帖了?可需要……”
“行了行了,不就是画张画儿吗……”纪萤睡不足满心的烦躁,侧身靠在椅背里,道:“赶紧的。”
画师抬头,略微为难的看陆长恭,纪萤骨架小又瘦的厉害,在漆红的太师椅中,一身素色的陷在其中,尤为显得伶仃。
陆长恭瞧了一眼,转身在几案上的美人肩花瓶里掐了一朵鹅黄金盏花,到她跟前细细簪在发鬓间,退开半步瞧了瞧。
纪萤伸手想去碰,却被他抓住,“别……总是要有些颜色才精神。”动了动手指终是放了下来。
画师忙浇了墨提笔,刚要落笔,厅外有人打了帘子,曼声笑道:“陆督主真的有心了。”
纪萤转过头瞧见舒曼殊一壁解下斗篷,一壁走了进来,到她跟前低头笑道:“没睡好吗?”抬手摘下她鬓见的金盏花,捻在指尖勾唇,“鹅黄色未免太过小气……”转身也在那一瓶花枝中,挑挑拣拣的掐了一朵咄咄红的海棠,簪在纪萤的发间,托起她的脸细细瞧着,笑道:“鬓边海棠红……这样咄咄逼人的声色才适合你。”侧过脸瞧陆长恭,“陆督主觉得呢?”
陆长恭瞧了一眼,素白的脸,妖红的色,那眼角眉梢早就没了稚气,全是倦倦的媚,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拥有这副容颜。
连同几位重臣千金的画像一同送入宫中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游廊下掌了灯,千盏百盏的光影重重。大殿中却暗,只内里一盏烟罗纱帐灯煌煌的亮着,折出一道消瘦的身影,偎在塌上。
宫娥扶太后入内,听到压在喉咙口的干咳,忙上前顺了顺塌上人的背,轻声道:“吃过药了吗?微之。”
端木微之扯过帕子,掩住口,咳的愈发止不住。
“怎么总不见好……”太后接过宫娥递来的茶水,给他漱口,顺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端木微之靠在塌上,脸色灰白,“母后有事?”
太后哦了一声,挥手让宫娥将画卷捧来,展开一幅,笑道:“那日宴会你没得来,哀家特地命人将几个可人的丫头画了像送来给你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展了一幅递在他眼下,艳丽之色呼之欲出,“这是小晔国的夜灵公主,哀家瞧过,人比这画上还要出色几分,极是讨人喜欢……”
端木微之瞧了一眼,盛装艳丽,国色逼人。
“可中意?”太后仔细了瞧他神色,又补道:“小晔国虽非什么强国,却与云泽大都交好,如今也是……”
“母后中意便是了。”端木微之断了她的话,满脸倦色的侧过身躺下,“我乏了。”
烟罗帐沙沙作响,太后眉心压了压,将画卷收起,又展开一幅,细细瞧着,画中居然只着了三色,黑墨白纸,素笔勾勒,可那鬓边一朵海棠红,咄咄惊人的艳,褙子上的双并莲蔓生蔓长的金枝金叶,画中的女子像一只小小的狐,卧在宽大的椅背之中,眉角眼梢皆是倦色,让她心惊。
“你若是不喜欢……那便再挑,南夷大都的摇光帝姬也是不错的,只是……”太后顿了顿,蹙眉,“哀家不大喜欢她,小小的姑娘,没有半分娇憨,心机太重,可南夷女帝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
端木微之半天未答话,许久才道:“母后既然已经决定何必来问我?”
太后蹙眉,收起画卷看他,“哀家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荣阳。”
“那又如何?”端木微之苦笑,“微之要以大局为重,母后为重,天下为重,不是吗?”
极静的大殿中,一下子没了声音。
太后看着端木微之消瘦的脊背,一时竟然语塞,良久道:“她想杀了你,哀家怎么能让她待在你身边?”
端木微之忽然转过头来,一双眼沉若寒潭,一瞬不眨的看着她,道:“我心甘情愿。”
太后再讲不出话,他又问:“母后爱父皇吗?母后可有曾经爱一个人爱到一往情深,不知所措吗?”
烟罗帐下烛火荜拨一跳,极微弱的声响,却炸在她心头,突突一跳。
她无言以对,哑口无言,她爱过的,在意过的,能在心里找到的,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影子。
她年少时爱荣华,步步艰难的站在与天子比肩的地方时爱这江山,这天下,如今呢?
她以为自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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