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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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二章(23)
郝玉兰走了,老梁头不再提买木箱板做风箱,倒是要讲过去的事。长安不想听他说,觉得他喘着气说一句歇一句很吃力。老梁头却眯着眼睛说:“头些年你不是找着让俺说?”他说的过去已经说过了,长安听他说在老家办丧事要咋样咋样,心里不寒而栗了。
“安儿,你可记得——摔老盆要一下摔碎才见孝心哩!”
“安儿!你知不知道?棺材底下要放麻钱,面朝上,放整齐才好哩……俺的棺材还没做好?”老方头前几天就找人来做棺材了,大梁已经拉到后院剖成了板,老梁头躺着也能听见拉锯的声音。
老宁媳妇说,快点做吧,俺看老头不中啦!老方头长叹一声说,他就等着棺材做得呢!
再有一天棺材就做好了,早上长安刚醒就听见老梁头在翻找东西,只见他站在板柜边伸手在摸,两只脚脖子又黑又细,两条腿又抖得厉害,肩膀垂溜着。他头上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因为在床上躺得时间太长,后脑勺压扁了,像一把破烂的鸡毛掸子。
“爷爷你能下地了,找吗呀?”长安忍不住爬起来扶他。
“怎么没啦?”老梁头手里提着他的寿衣和郝玉兰给他做的鞋,头晕似的闭闭眼睛,太阳穴上蚯蚓般鼓起的血管在跳。长安扶他重新躺下,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寿衣里头,钱都没啦!”长安不知他为啥问起钱,随口道到:“在这儿呢,钱放你枕头下面了……”边说边摸出纸包说:“四块六,爷爷,咱只有这么多钱啦。”
老梁头双眼一下张得很大,平日蒙在瞳仁上那层薄雾似的东西也放亮了。他直直瞪着空中看不见的东西点点头,好像头太重脖子太细,就那么轻声“噢”着上下晃了几下。
老梁头挨到晚上就死了,棺材刚刚做好还来不及上漆。长安呆呆地跪在老梁头的身边,脸上流着泪。他的丧事办得很艰难,连锦华巷最穷的孤老太太王老婆也颤巍巍拿出一毛钱给长安,让给河北老头买块坟地。长安把稍像样的衣裳都给他穿到里头,外面罩上他准备多年的寿衣,又在他身子下面朝上放了三十多枚麻钱。
长安摔碎了他叮嘱一定要摔碎的瓦盆,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老宁媳妇哭着说这孩儿以后可咋办哩?老方头把他扶到车上,他才缓缓醒过来。车是租的,车主说巷太窄坡又太大,车进不来只能停在巷口等棺材。没有人叫,锦华巷的男人全出来抬棺材了,老关爷、蒋狗蛋和王大瘸子都默默扛着棺材,老吕叼着烟头走在前头,小声说慢点慢点,让老头慢点走!老方头撒着剪好的纸钱,喃喃说:“老哥!下辈子别来人世受罪啦!俺快去找你了……你收好这钱,叫个红角听听河北梆子!俺们没法给你请戏啦!”
长安迷迷糊糊靠在棺材边儿上,眼睛直呆呆的,突然他紧紧抱着棺材把脸贴在上面呜呜哭起来,压抑的哭声让吱吱扭扭的车扯得很长很碎,坐在车后边的几个男人也开始一把把抹泪。长安把老梁头最爱的收音机也放进了棺材,没了天线不管他咋摆弄,也调不出清晰的声儿。一路上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从棺材里传出来,伴着长安的抽泣。棺木下到坟穴的时候长安发疯了!老方头们往棺材上抛撒黄土,他让老吕和老宁按着不能拦,就挣着身子伸出腿踹了老吕一脚,口齿不清地惨叫:“别埋!松开我!别埋呀!”
渐渐,黄土埋没了白惨惨的棺材,长安眼睁睁看着黄土添满坟穴,又逐渐堆起个小土包。原来地是平的,人一躺进去就多出一堆土,这不是爷爷?长安想着双眼模糊得看不清坟了,忙紧闭了双眼让盈着的泪流出来,再看还是一堆湿润的黄土。老郑不知从哪儿挖来一颗手脖粗细的柳树,示意长安栽在坟边儿。
埋人要立碑,长安在大馒头般的黄土坟堆前头跪着,听见老宁和老方头说碑、刻字啥的。他呆呆地跪着,哭哑的嗓子里已经没啥声儿了。泪风干在脸上,是一大片皴裂的道子。老方头跟他商量弄块木板写上名字先立在坟上,日后再弄好的碑石。梁长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伸手从裤兜掏出最后的两块多钱递给老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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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二章(24)
快入冬了,风呼呼地刮着,头顶上的干树杈子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坟场里静静悄悄的,除了长安断断续续的哭声,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老鸹的叫声。天灰蒙蒙的有了些雾气,早上天边还有些亮光,这会儿倒黑严实了。
老方头拉着长安要走了,他却双手揪着没过膝盖的干草枝号啕着不肯站。这时一阵风忽地旋过来,把地上正烧着的纸钱灰吹得二人多高,轻轻飘进林子里。地上带火的纸钱也飘了起来,只一下就把长安的裤腿烧着了!大伙忙上来扑打,叫着:“老木匠,放心走吧!”
长安停住哭专注地盯着地面,将熄的烧纸堆冒起半人高的大火苗,只一瞬就恢复了平静,他忍不住高声叫起来:“爷爷!爷爷!你是不是看我来了,你说过人死了要有舍不得的东西,是要回来看的!”长安大喜过望,推开给他扑打火苗的人们,径自追赶飘飘悠悠往坟后飞去的纸灰。
“可怜的孩子,你爷爷看见你了,你这么个样让他多心焦呢。”老方头和玉兰流着泪,死死扯住长安的手脖,玉兰对空中叫:“大伯!你好好走吧,俺答应你啦!别不放心了!”
“傻孩子!你爷爷受了一辈子罪,这下再不忍饥受累了,是好事呀?咱回吧!”老蔫忍不住红了眼圈来拉他,老宁两口子和老郑媳妇早哭出了声。
回到锦华巷,玉兰说俺河南人讲究要在门口放盆水再横把菜刀,让长安进屋时迈过去,免得把坟上的晦气带回来。看刚才下葬时的情形,老梁木匠怕跟着长安回来了呢!老郑媳妇也说,西安也有这讲究呢,都说女人阴气重会带不干净的东西,长安毕竟才十四还是个孩儿哩!
长安听了嚷嚷起来:“凭啥不让爷爷回来,我巴不得跟上我呢!”他坚决不从刀上跨,老方头干脆和老吕架着他进了门才算罢。长安挣扎着跪在矮床上,抓着老梁头打了无数补丁的衬衣,咬在嘴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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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三章(1)

白老四见玉兰从坟上回来两眼红肿,劝她说:“谁能不死?是个人死你就哭成这样子!”见她没理他又说:“老木匠那么好的人咋说没就没啦?”玉兰就说起老头死前下跪让她管长安的话,他忽地站起来说:“你干脆直接弄根绳把咱俩勒死算逑!”她哇一声哭了:“那俺咋办呀!想着小木匠今晚上就得一个人,俺心里难受死啦!”
“中啦!你算哪根葱呀!”白老四见不得她哭,“长安是可怜!吃饭穿衣亮家当,咱这几张嘴把人的骨头都要啃吃啦!”
玉兰擤擤鼻涕说:“他没钱赁房,怕是这几天就没地方住啦!”他哼了声走开了。
老郑媳妇第二天晚上跑来说:“玉兰!吃罢饭咧?昨个二半夜长安不见了!”她吃了一惊,眼前出现老梁头给她挣着跪下的样子。
“不中!俺得找他!他爷让俺管他哩!他那几个河北老乡该知道他在哪儿吧?”老郑媳妇责怪道:“又犯傻了吧,自己一屁股屎擦不净,还去端人家的屎盆子!你趁早算了吧。这娃也十四五了,你家白东京比他小两岁,不也在架子车队送酱油。你能咋帮他?”玉兰觉得心里缠磨得厉害,喃喃地说,嫂子你说得也对。
“玉兰,我看还是长安这娃命不好,太硬!夜个晚上他沿锦华巷挨家给人磕头还礼——家家都给他爷爷凑钱咧。头都磕得青紫冒血,拉都拉不住!屋里除了刨子和锯,穷得精光溜净,啥都没给娃儿剩下!”老郑媳妇总结道,“这就是命!”
长安把木工工具拿走了,房子就什么也没了,房子原来的主人把老梁头的房收拾了又重租出去。郝玉兰找了俩月也没见长安的影子,见白莲花噗噗踏踏拉着风箱看书就问:“莲花,你见长安没?”白莲花只顾看书顺口说:“谁?没见,没见!”郝玉兰见她只顾铲煤饼往灶膛放,火快让凉煤压灭了,忙夹出两大块说:“这个闺女只顾看书!人心要实,火心要虚,给你说多少遍你都不记!”大铁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白莲花伸伸舌头站起来去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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