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056章


由于韩冈的主导,至今交趾男丁尽数受了刖刑,成了广西洞蛮的奴隶,为瓜分了交州土地的洞蛮种植甘蔗和水稻。他还记得曾经有友人指着雪白如霜的交州糖说过,别看这些交州糖白得跟雪一样,但里面实际上全是血。
但换作是现在,在黄裳去查看过被阻卜人攻破的一个村子之后的现在,当听到有人为屠戮了邕州的交趾人叫屈,他肯定会当面骂出声来。
韩冈抬起眼,问黄裳道:“勉仲可还记得汉书列传第四十?”
黄裳扬了扬双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啊。没错。”韩冈笑了笑,“虽然如今给人说得滥了,招人骂的时候也多。但百卷汉书,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句。‘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班孟坚【班固】虽然在卷后的赞中没有说陈汤的好话,但这一卷中几篇列传,陈汤传是最长的一篇,甚至比起其他几篇加起来还要长。班仲升【班超】的这位长兄,想必在撰写陈汤传的时候,难以遏制自己的笔锋。”
黄裳点着头。陈汤的这一句,寻常时说来只不过让人一时激动,但眼下战火正炽,应时应景,却不免触动人心。
“邹衍旧有大九州、小九州的说法。观我中国之地,也不过一赤县神州。神州之外,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唐倒是为此努力了,但接下来的确实不成器。三国、五季的中原内斗,螺丝壳里做道场,太小家子气了。天下之大,可不仅仅局限于九州之地。所以读起陈汤等人的列传,比五代史可要痛快得多。汉书能下酒,新旧五代史只会想让人摔茶杯。”
黄裳不便随着韩冈一起说史书的不是,他还不够资格,遂岔开话题:“大地之广,记得学士过去也曾说过。《桂窗丛谈》中便提起过大地乃是球形,因其内径万里,所以外面的周长几近十万里。也因如此,人居其上便发觉不了实乃球形。”
“如何确定大地乃是球形,方法早就说透了,但缺乏准确的数字,反倒像是臆测了。待此间事了,当设法精确的测算一下子午线的长度,唐时僧人一行曾测算过,但谬误太甚。气学当以求实为上,求实切理。格物致知,求得就是一个真实无误的‘理’字。”
组织人手测量子午线,韩冈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在关西,程颐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年多的讲学,返回洛阳。他在关中的一年多,已经将程门洛学灌输给了许多关中士人。苏曄衷诨乖诤崆樵憾莱糯缶郑次蘖Χ钥钩桃谩:圆豢赡芄馐墙攀π值苋胱约耗桓谘跎媳匦胍行碌某删停蚴侵っ魉烙械墓鄣恪K洳皇瞧仍诿冀蓿舾氖奔湟膊欢嗔恕?br /> 韩冈想着,顺手将桌上的那个黄铜圆筒拿起来递给黄裳:“这是天子遣人送来的新什物,以佐军用,最近才由将作院中一名眼镜匠献与天子。”
黄裳接过来,随手摆弄了一下。发现这个黄铜圆筒是单纯的两节套筒,前后皆有一个水晶镜片。
“是显微镜?”他一边问着,一边的轻车熟路的拉开圆筒。一头对着自己,一头向着桌面照过去。
“调过来,看窗外。”韩冈指点着。
黄裳依言施为。对着窗外一照,院中的一株老梅在镜中竟然一下跳到了眼前,他的身子竟不由得向后一仰。黄铜圆筒的镜头移动,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被这个形制与显微镜的主体相差不大的东西拉倒了近处。
将黄铜圆筒从眼睛上放下,黄裳瞠目结舌的问道,“龙图,这是……”
“此物洞烛千里,天子起名做千里镜。”韩冈说着摇摇头,赵顼起名字还是没有创意,“这个名字夸张了些,叫望远镜其实更确切一点。不过天子既然起了这个名字,就这么叫好了。显微镜能让人明察秋毫,千里镜能让远处之物犹在眼前。勉仲可知道其中的道理?”
黄裳颠倒着看了几眼:“是凸透镜和凹透镜的重叠。”
“可不是随随便便拿两种透镜叠起来就能成望远镜的,要不然也不会到了今天才有人发明。形而上谓之道,道便是理。明白了道理,就返归于形而下的器。了解到了千里镜的原理,就能造出望得更远,且更加清晰。”韩冈从黄裳手上接过千里镜,“这东西与飞船搭配起来最为有用。不过这一次是用不上了。看看这一战谁的功劳最大,当个彩头好了。”
韩冈的大方,让黄裳吃惊非小,“这可是御赐之物……”
“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千里镜还是给领军上阵的将校好了。我倒希望贼人被绑到我的面前,而不靠千里镜。”韩冈不以为意,“只要能格出千里镜内蕴的道理,便可回报天子。到时候,千里镜成为寻常之物,每一艘飞船上都能配上。”
第11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15)
这是一座位于山沟中的村庄。两边高山夹持,中央有一条山涧流淌。村子就坐落在河边。山上山林茂密,而山沟中的平地全都被开垦出来。整齐的田畦中引来了水流,使得村中的田地,大半是上等的水浇地。
在过去,这是个平静富足的村落。村中数百百姓安居,出产又算得上丰富,饮食起居在河东也算是不错了。
村里百姓对此很是满足,他们乐于平静的度过每一天。但这一日,不大的村子里,正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村庄外侧的围墙,有好几处破损,一丈高的土墙完全的垮塌下来,碎石和土块落了满地。靠着围墙缺口的房屋,只剩下焦黑的房梁和椽子,以及几堵熏黑的土墙。
走在路中的,除了阻卜人和马匹之外,完全看不到村庄主人们的身影,只有地上的一滩滩血迹证明他们曾经为自己的家园而奋战过。而村外的田地、林地中,全是三五成群的阻卜骑兵,数以千计。
偶尔村里的房屋会有几声短促的惨叫响起,但立刻又安静下来。
等到夜色降临,一堆堆篝火围绕在村庄周围,这座富足安康的村落就变得如同人间鬼域一般令人恐惧。只有饮酒后得意的狂笑,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悲鸣。
村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中,余古赧从围着火盆的一张张脸上看过来,视线转了一圈,看到的面孔有十七个。
与余古赧同时南下的部族,总计二十八家,九千三百余骑。西阻卜诸部几乎是全数动员,没有一家不出兵。而现在围在屋中——包括余古赧在内的——就是其中十八家的族长或是领军的首领。
按道理是不该这样的,事前的约定也并没有让各家部族挤在一起。分散开来进行劫掠,从宋人的河东路边境,到曾经属于党项的银夏之地,全都是阻卜人的猎场。而葭芦川,应该是属于余古赧的拔思母部和三个附庸部族的。
“怎么都往这里来了?!”一直跟着余古赧的一个小部族的族长首先发难,“不是说好每家各占一片吗?”
但另外一个后到的族长拿着刀,用刀尖拨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屯秃古斯,你跟着余古赧都吃了肉了,好歹也分我们一口汤才是。现在就剩这边还没下过手,不往这边来,还往哪里去?!”
余古赧狠狠的拧着眉。
就是草原上的狼群,惯常见的都是十几匹、几十匹一群,没听说上百匹、上千匹的。当真有上千匹狼聚在一处,没几天就能饿死一大半——百十里方圆的一片草原,最多也只能养活两三百匹狼而已。
南下的部族大半聚集在葭芦川边不过几十里方圆的一片山地,一路上都没有受到像样的阻截,说是宋人胆怯,也要余古赧敢信!
屯秃古斯看了余古赧一眼,转头又道:“挤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宋人杀过来,怎么跑得掉?”
那名族长闻言立刻大笑起来:“屯秃古斯,怎么胆子变得跟鹧鸪一样小。怕什么,我们这里可是有五千兵马!”
“乌八,葭芦川这里的村子,可够五千兵马分的?!”屯秃古斯怒问道。
“谁说要打村子的,有点志气啊。现在我们已经合兵一处,目标就该放高一点!”乌八用刀鞘重重的一敲地板:“再向东去不远,便是宋国的一座大城,听说叫做晋宁军。里面几千户人家,金银绸缎美人数也数不清。”
就算打下几十座村子,其收获也肯定比不上攻下一座城池。宋人城市的富庶,早就在阻卜人的口耳相传中,传到了每一个的心里。若是能攻下一座城池,城中的财货兵器,可谓是应有尽有,要什么没有。带回去立刻就能招募草原上小部落,将手下的部众扩大上数倍。
“干了!”
“肯定不能放过。”
“要尽量快一点。等宋人反应过来可就来不及了。”
“家里面还缺两个工匠。要在晋宁城里面找全了。”
“两个工匠算什么?想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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