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丛谈》第16章


我要知道他们的内幕,就向江湖人探讨,他们那老虎骨头、假麝香,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有个老江湖人,对于这行生意的内幕是很知道的。他说:“卖虎骨的这行儿调侃儿叫‘老烤’,做这种生意的人,都得穿乡下人的衣服,说话要愣像儿。师傅收徒弟教给徒弟前棚的生意,到了那里,怎么看地势?怎么撂生意?圆粘子、卖弄钢口、捋粘啃条子,把各样的病都说出来,才能说药铺的虎骨贵得多,他们卖得很便宜。为诱惑人上当,唯一不二的妙法就是卖的时候如若遇见了‘火点’(江湖人管有钱的人调侃儿叫火点),如何翻钢叠杵,人家想买两角的,他能翻上去叫人买两元的。倘若那‘火点’有虚弱之症,他们还使枪里加花之法,取出鹿胎来,叫人买他们的鹿胎,或是鹿胎丸药,或是虎骨鹿茸丸、虎骨膏。火点若正点(江湖人管有钱人忠厚朴实调侃儿叫正点),数十元钱亦能到手。他们教徒弟是什么都教,就是不教给徒弟做那假虎骨、做那假麝香、做那假鹿胎。徒弟学会了卖虎骨鹿胎的本领,得往各处做生意,卖了钱回去好好孝敬师傅。得给师傅挣几年钱,师傅才肯把那“攥弄里腥啃”的方法(江湖人管自己亲手做假东西,调侃儿叫攥弄里腥啃)传给徒弟。” 
我问那江湖人,他们那假虎骨、假鹿胎、假麝香是什么东西做的?那老江湖人说:“他们那是用的骆驼后腿,是三节。骡、马、牛、驴的后腿都是二节,做出来亦不像真的。唯有那骆驼的后腿是三节,他们就使那骆驼腿做假虎骨,可是这做假虎骨亦极不容易,较比学什么手艺都难,那老虎爪是雕爪做上的,那腿爪相联着的虎筋是牛筋弄的,若是把三样材料得着,得用极好硬炭火,慢慢的熏烤,把那骨头烤得油儿外浮里溢了,把爪筋烤上亦费许多日的时间、若干日的工夫方能做成。那鹿胎倒容易,只用羊胎能充着卖。费事的地方是往羊胎上的嘴内镶几个小牙。有些懂行的人说那胎成了个儿就长牙,安上了牙才能像真的。那麝香倒不假,只是那是药铺把麝香卖完了,他们买了皮儿来,用各种香料做得了假麝香往那皮儿里装,那皮儿亦有真麝香的味儿,就是真懂行的人,亦能上他们的当。” 
江湖中之做老烤的生意(2)
据我听某江湖人所说的情形推考,做老烤生意的人所卖的腥啃,若是买了去当真的吃了还不至于有多大的害处。不过耽误了病是真的。我老云在中年的时候往各处云游,很见了许多老烤儿的生意。到了如今,这种生意在各大都市是少了,各县的山场庙会集镇是多的。他们不在各大城市做生意,往乡间去卖,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各大都市地方有卫生当局,对于无执照售药取缔的很严。他们卖的这种假东西,若是遵着市政卫生章程去领执照亦怕不成。那卫生的管理法就不能容许的。所以凡是卖老烤的都没有零售药品的执照,时常受人驱逐,亦是他们不能在都市省城存在的重大原因。再者都市的人士知识开化,对于他们这假东西一看就能看破,上当的人少,他们不能多挣钱,就都奔了乡间,乘着各县的人知识浅,取缔的不严,去骗乡下人去了。做这种生意的亦是时代落伍者,受着人类知识进化的淘汰。他们还是脑筋太旧,牢守旧规,绝不改革。据我老云所料,再过个十年八年哪,这行儿的生意亦就没有了。
江湖中之挑青子汉的
民国八年,我在烟台因事与友人陆子扬往牟平县找人,走到城西莱山,那天恰巧赶上集场,有无数的乡民乱挤乱蹭,叫喊之声十分热闹。在北头戏台旁边有一群人,围了个风雨不透,我挤进去一看,见里面有一档子生意,地上铺块毯子,有个小皮匣,一把破扇子,一把小刀。有个人长得凶眉恶眼的,向大众指指画画地说:“我不是此地人,我是济南府历城县的人。我们是亲哥两个。我有个兄弟在龙口学买卖,不料他没出息,把柜上的钱拐跑。我出来找他,手足之情,他虽不务正,我得把他找回家去,不能叫他漂流外方。我找了好几个月亦没找着,我的路费花缺了,走在贵宝地,举目无亲,住店要店钱,吃饭要饭钱,我得求求众位,我可不是要饭,亦不白求众位。我家是打铁为生,有个祖传秘方神效无比的刀伤药。当初我家可不卖这药,配得了只为行好积德,不论是街坊邻居,认识不认识,谁要做活不留神把手割破了,或是和人斗殴,刀砍斧划,到我家一说,白给一包刀伤药,抹在伤处,当时就止住了不能流血,消肿止痛,长的还快,伤不重当时封口,伤重了三两天封口。到了济南府向人打听吧,西关铁铺王家舍刀伤药,无人不知。我们这药原是不卖,如今我困在这里没办法啦,配了这药卖给众位。那位说了,赶集赶庙,有那传真方卖假药的,说得挺好,到了用时不见效力,叫他们蒙怕了,你的药我们亦不 敢买。倒是这样。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眼。眼是观宝珠,嘴是试金 石,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我把这药当面试验一回,叫 众位看看,如若众位看着有效力再买,倘若看着没有效力,算我 蒙人,谁亦别买了。”
他说到这里,伸手把刀子拿起来,他这刀子约有一尺长,看 着就很快。他又说:“怎么试验呢?我把大腿上割个口儿,往上抹 刀伤药,抹上就能止疼止血。”他又把刀子放下,一掀小布匣,从 里边取出多少包药来,说:“众位!我要自己由这堆药里取出一包 来。众位许说我这药有真有假,真的三成,假的七成,三七搅着, 二八对着。我别自己拿,叫哪位替我由里边拿出一包来。哪位受 累替我取一包?”他这样说,就有那好事的人走进去,伸手给挑出 一包来。他把那药包接过去,当众打开。那药是末儿,红中发白 的颜色,他用手把左腿的带儿解开,把裤子往上一捋,露出半截 腿来,他右手拿着刀子,大声喊嚷:“我要割了!这亦不怪众位不 真信,是那些个婊子养的把人冤怕了,我割回试试。众位看我割 的时候疼的呲牙咧嘴,止住了血亦不流了。果然是这样,大家都 买我一包,行个方便,结人缘。卖多少钱一包哪,卖一毛钱一包。 那位说我要买,你先别忙,这时买我亦不卖,等我试验好了再买。 今天我是先卖五十包,可是买一包,还格外的送一包,过了五十 包之外,是一毛钱一包不多送了。”他说到这里,用刀子往大腿肚 子猛然去割,看的人们,胆小的闭上眼,不敢睁开瞧。他刀子一割,顺着大腿往外流血,直疼的他呲牙咧嘴。他直嚷:“好疼啊!”他围着场转了一遭,流了不少血,然后往场的当中一坐,他把药在伤口上一洒,伸手拿起破扇子就说:“有人说受了伤用布蒙上,留神受风,受了破伤风可活不了。今天我叫众位看看咱的药有多大的力量。”说完用扇子往伤处呼呼地扇起活儿来,足扇了二三十 下,他才把扇子放下,向四外人说:“众位看我的药怎样,止疼消肿不流血吧?”大众往他腿上一看,果然不流血啦。那血凝在伤口上,好像要封口一样。连我老云看着都佩服他的刀伤药了。于是他就说:“哪位买,一毛钱两包。买一包送一包,五十包为止,多了不卖,买着亦别欢喜,买不着亦别恼,哪位要哪位伸手!”他这一说,围着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买。我老云亦看出这当面试验的药品好,掏出一毛钱买了两包,买完了,办事回归。我把这两包药好好的收存起来,想着遇事行个方便,结个人缘。
事情过了几个月,我到了大连,住于浪速町客栈。有一天,该栈的厨师傅贪酒吃醉,一时不慎,用刀将手割破,血流不止。我把这药取出来,向他们夸海口,说了朗言大语,我这药神效无比。及至把药上好了,那厨师傅疼的更厉害了,血还是流的不止。没露成脸,当时难看,人家另寻找别的药去了。我后来才明白上了当。那卖刀伤药的是个走闯江湖卖药的。
我向江湖人探讨卖刀伤药的内幕。有某江湖人说:“卖刀伤药的这行调侃儿叫‘挑青子汉’的(江湖人的行话总名词叫春点。顺着那春点的侃儿考察,管刀子叫青子,管药叫汉子,青子汉,即刀伤药也)。干这行的生意亦大有研究。按他们的行规是‘打走穴的买卖(江湖人管今天在东,明天在西,不靠长地方,满处乱跑的流动性质的生意调侃儿叫走马穴),其骗人之法亦分前后棚。前棚的生意,第一是‘圆粘子’招引观众,越人多越好,及至人多了,调侃儿叫‘粘子火炽’,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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