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第121章


当日晚。
皇帝在兵部尚书府赐宴,群臣来贺,恭贺兵部尚书马大人兼任太子太傅一职。
想太子如今年幼,自是马大人教什么他就学什么,现在的太子就是将来的皇上,何况马晋冲手握兵权,深得当今圣上信任。想要巴结他的自是不少。
可马大人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连平日最爱闹他的夏魏也看出黑着脸的马晋冲惹不得,不敢上前取笑。这个自小在他家私塾里蹭课的马大人,小时候是出了名的孩子王,霸道无双,总是欺负他,抢他的芝麻糖饼,还没学会写字呢就会拿笔在他脸上画王八。马晋冲性子爽朗,向来不羁,饶是他常在朝堂上给他难看,私底下马晋冲却并未与他计较,逢年过节也记得他有风湿的老毛病,给他送雪莲酒揉腿。
风干的雪莲花生得极不好看,像长了霉的土块块,又极其珍贵难得。夏魏的腿到现在还没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舍不得喝雪莲酒,更别说拿来揉腿了。也就马晋冲那家伙会把这么珍贵的药材十几二十朵往酒里泡,弄得他又是心头暖又是心头疼。暖那家伙还念着同窗之谊,疼他个暴餮天物的粗汉子。
夏魏不知道,原来心肺没长全的马大人也会有借酒消愁的一天。端着看笑话的心态,一不留神自己也喝多了点儿,喝多了舌头就有点儿大,胆子也有点儿肥。端着酒杯越过一群看不清脸的大臣,夏魏直冲冲就冲着马晋冲冲过去了……
一杯好酒。
一滴不剩。
全泼在马晋冲簇新的官袍上了。
夏魏结巴了一下,大概是灯光不足,马大人的脸更黑了。他脚底下一滑,紧抓着马晋冲的官袍才没有滑倒在地,袍子油光水滑的也抓不太紧,脚底下站不稳,夏魏改抓为抱,抱着马大人结实的腰板,总算站稳了些。偏过头眯着眼冲旁边添酒的下人道,“酒洒了,给本大人满上。”
满杯不死心地递到马晋冲眼前,才发现他的杯子也是空的,夏魏从盘子里拎起酒壶给马晋冲满上,杯子凑上去,碰了个“叮”声响。
“马大人出征好威风,偷偷摸摸出城,说回乡中办事。想必怕别的大人知道了,和马大人抢功吧?”夏魏晕乎乎地打个嗝,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半点不好意思的脸都无,又道,“也是,若不是立了这么大的功,说什么也轮不到马大人做太傅。可怜太子小小年纪……”又一个酒嗝冲上头,夏魏水当当的眼里头泪花都出来了,“可怜了我的白玉翡翠狮子,皇上赏的东西那么多,马大人眼睛都看花了,自然不稀罕我那狮子……”
马晋冲本就不想喝他敬的酒,他这个同乡,向来不喝酒,书生一个,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毛病,胃不太好,说话也尖酸刻薄。但又怕不喝他闹起来更麻烦,谁知他不吭气只喝酒叫夏魏红了眼睛又给二人满上,嘴巴里不停嚷嚷要不醉不归。
“夏大人!”马晋冲喝了第二杯,将软脚虾一样半倚在自己身上的夏魏推开些,“酒我已经喝了,你就别闹了吧。”
“这才第二杯,还有第三杯!”夏魏粗着脖子喊,自己先干为敬。
马晋冲瞪着他低声在他耳边吼了句,“闹够了没?”又压低些声音半是威胁地道,“最后一杯,喝完我着人送你回去。”
夏魏眼巴巴看他喝完第三杯,又笑着给自己倒一杯,喃喃数道,“这是第四杯……”显然方才马晋冲说的话他全没听到,又或者直接从耳朵另一头漏出去了。
“你……那这是最后一杯?”马晋冲拽着他的衣领子让他站好,鼓着眼睛算是问他。
夏大人灿灿生辉地笑了,“你猜啊?别想要吓我,马小五我告诉你,我就是被你从小吓到大的!你没听别人称我什么,夏大人!夏大人会被吓倒吗?”鼻腔里不屑地哼哼了两声,映在马晋冲眼底的这张脸,让马晋冲难以克制地想到了一个“贝”字旁的骂人的字儿。手在身旁捏成拳头,松开,又捏成拳头。
夏魏白生生的脸上一疼,准确的说是鼻子疼,热乎乎的湿漉漉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背手一抹,抬手一看,这一看就怒了,猛跳到桌子上,从马晋冲头上扑下去揪着他的头发不放手。被拽住的人死死拦住他的腰,扛在肩上头皮被扯得疼死了,马晋冲算是想明白了,对夏魏这小子,好吧,如果二十八了还算小子,就不能和颜悦色正经说话。他骨子里就是个泼皮、无赖、破小孩儿。
醉得横七竖八的朝臣们,有摇头晃脑看皇帝赐的戏台子,有不知道抓到那个侍女的胳膊述衷肠,有局促不安地打腹稿早点回家和娘子述职。就是没人发现马大人和夏大人不见了,亏夏大人还留下了一溜鼻血的铁证如山。
马小五,他又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夺子(1)
马晋冲还朝第二日,上了朝犹自恍惚。
朝颜果真深谋远虑,一面打发了他,一面将不肯与他成亲的心意修书一封送往宫中。他却还是不死心,上了道请婚折子。
从上朝等到下朝,直至散朝,站在偌大的殿内,马晋冲抬头望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气却无情,总算领悟了个透心凉。西陌他是去不成的,出殿时,猛然爆出的一阵狂笑引得大臣们纷纷驻足去看。
原来是兵部尚书啊,估计是封了太子太傅太高兴了吧。
众人不以为怪,倒是夏魏忧心忡忡,他在朝中任职不久,除了马晋冲,谁都不熟,由是凑近他身边拉扯马晋冲的袖子,马晋冲头也没回,抬手拂去。
“喂喂,等一下,马小五,这回我可真有要紧事要问你,你给我支个招先,从前欠私塾的银子,就让我爹给你免了去。”
马晋冲转回过来一张黑沉沉的脸,“欠多少,五十两黄金,够吗?”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下玉阶朝宫门去了。
夏魏站在殿前,遥遥相望那袭背影,只觉得从未见过少时玩伴如此寂寥落魄,又赶紧追上去,他事儿还没问!
眨眼是除夕,护国公林少庭的灵柩自长街过,北朔刚赢一场大仗,正是举国欢庆,一行披麻戴孝与通街张灯结彩格格不入。
队前鸣鞭开道,长街两侧密密麻麻跪着的都是人。
紧跟着灵柩的马车里坐着阮千千,她一手抱着女儿,只是呆愣愣坐着,襁褓里的幼儿自顾自吮着手指,乌黑的大眼滴溜溜直转。
此时车身忽然一颠,车队显然是停下了。
外间的婢女出去查看,阮千千兀自无知无觉,小儿子让碧珠抱着,她视线空茫地扫过去,那孩子睡着,安安静静的。
碧珠担心地小声安慰,“主子也别太难过了,生死有命。林将军死得其所,举国都称赞他,后世史书也会传其英雄。这一双儿女还要您照看,这几日,都是乳娘照料着,小皇子哭闹了好些天,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浑然像没听见碧珠说话,阮千千探头出去看,婢女小跑着到车边,福身禀报,“前面有人拦仪仗,说是林将军的师妹,姑娘看,要不要让士兵把人赶走。可那人实在痛哭得厉害,又带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中年男子……”
“不许伤他们!让仪仗队把灵柩放下。”阮千千这才回神,将怀中女儿递给外间一名婢女,从马车上下去。
雪在脚下被踩得嘎嘎作响,风雪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难。不过十米就走到仪仗最前方,只见红衣的女子伏在灵柩上,两肩不住起伏,气息难以为继,几次哭得脱力,身子挨着灵柩滑坐在地。
手指搭在大氅细带上,阮千千走近过去,那女子未曾抬头看她。
阮千千将大氅解下,披上她的身,喉中哽咽难以发声。
片刻后才开口轻道,“师姐,师兄已经去了足有十四日,再不下葬,便是雪天,也会烂了。”
半晌沉默无人应答,大雪染白了红岑的头发,她抬头时双目发红,嘴唇抖颤,声音直像是自捂严实的雪地里挖出来,冷彻人心——
“师兄怎么死的。”
“战死的。”
“为谁战死?”
阮千千顿了顿,双目直垂,“为我。”
“那你为何不为师兄报仇?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还是北朔国家安昌,你忘了我们打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安坐宫中做你的娘娘,双目闭塞双耳聋了吗?”
阮千千抬头,转脸看着林少庭的棺材,走到棺材前,直直跪下,对着林少庭的灵柩狠狠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她额前红印分明,口鼻都沾着雪花。红岑止住哭声,这才红着眼走到她身前,将阮千千的肩头揽住,按在怀中,只觉得她周身冷得透透的,一时间师姐妹两个忍不住都落下泪来,阮千千紧抓着红岑的衣襟,轻声道,“我定给师兄报仇,师姐放心,小妹绝不会忘记此仇。”
这时花山公与离琰才互相扶持着从旁过来,见她两个稍好了些,国师大人的威严登时都端了出来,叫人过来将阮千千和红岑扶上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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