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29章


她端了一盘后厨房里现做的糕点,规规矩矩地放在他书案前的小桌上,低声提醒复季珩趁热吃了。这糕点外形精致,且用花汁调染郁色,远观而去仿佛春桃花开,层层吉祥寓意都裹了进去。
复季珩搁笔置于架山上,起身。走到桌边随手拿了一块,吃相优雅至极,就连皱眉的模样都有点赏心悦目的味道,糕点的馅料是红豆佐以蜂蜜,太甜了,他不喜欢。
衣袖挥拂,示意沈时笙撤走,却见她没反应,只是低着头,不知正想什么事,光边勾勒她的身影,仅留下一个单薄清浅的轮廓,似乎随时要散了去。
莫名的不悦从心里窜上来。
她胆子是愈发的大了,私携府内女眷幽会,而这个女眷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待嫁的二姐。一旦被捅破,照父亲的秉性和容汀的手段,二姐倒不会被怎么着,可她就……
愚不可及。
的确,苏彦早在几日之前便查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戚桓是谁,与二姐,沈时笙是什么关系,他们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他一清二楚。自己特意赶在程言卿之前,就是为了能封住那些证人的口,暂时断了程言卿追查的线索,现下看起来,替她做的一切都是多余,她沈时笙自己不要命,可笑他倒白白操心!
“你是想着怎么混出府?还是想着怎么送了命?”言语刻薄,但说出话来仍是四平八稳的调子。
眼前人先是吃惊,而后慢慢恢复了闭口不言的沉默。
沈时笙的可恨之处就在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谁人罚她,斥她,都似打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地消了力道,她闷葫芦般一声不吭,可日后照旧该怎么做怎么做,哪怕今儿他字字挑明了不让她再掺和二姐的事,难保她明天不会继续玩火自焚。
纸是包不住火的,程言卿迟早会知道,而他能做的,只有一拖再拖,拖到二姐嫁过去,东窗事发也能保沈时笙一条命。
她却偏偏固执。
“说话,回答我,你究竟在想什么?”她不可能不懂,二姐和戚桓之间没有结果。
“小侯爷要我说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了,从苏彦躲闪的目光里,她猜得出。
复季珩反笑,眼中一片沉沉的欲来山雨,眉心朱砂搅人心绪,妖娆化了妖异。“二姐出嫁那天,我要你亲手送她上轿。”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世子对二小姐根本没有感情,至少戚桓待她却是真心实意的。”沈时笙驳道:“真心实意不比权势来得贵重么?”
“白日做梦的事你也敢替她成真?”人人都道他性情薄凉,然而纵他性情再薄凉,也不愿目睹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一生颠沛的凄苦收场,“一个小偷,一个世子,哪个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孰轻孰重分不出么?” 
“小偷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么?”戚桓承不承认都好,但他看复惜阑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喜欢复惜阑,千真万确。
“人心隔肚皮,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信。”
这便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与悲哀,女人宁可背井离乡也要追随男人温柔的目光,以为有爱的地方哪里都可以生长;而男人在扎根生长以后,历尽沧桑,却再难找回当年温柔的目光。 
皆为关心,只是他和她站在遥相对立的地方,是非无断,说不明白。
“你信?”复季珩冷冷开口,面如寒玉,他抵她在小桌前,乌墨长发自上而下遮住沈时笙的脸,光线骤暗,“我可不信。”
说罢,左手突然托住她的后脑,右手抓住她交叠于身前的双腕,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唇瓣厮磨,在极具侵略性地辗转后,他撬开她的牙关,舌尖软凉而灵活,同她纠缠在一起,夺了她的气息。忽尔,下唇被啮痛,复季珩想沈时笙是咬了自己,于是这漫长的吻里又夹了一丝腥甜,他仍不松手。
直到她挣扎着弄翻了盛有糕点的瓷盘,声音清脆地碎落一地,才终于离开他的禁锢。
复季珩用食指指节携掉唇畔殷红的血渍,满意地盯住沈时笙的脸,似笑非笑道:“你看见我吻了你,那你是否就真的相信我喜欢你?”吻是缠绵的,意是冰冷的。
他造就了她这辈子最难堪的回忆。
沈时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羞愤到连肩膀都遏制不住地发抖,眼眶中泪水在打着转,而她死命咬紧嘴唇不让它们落下来。刚刚啮破了复季珩的唇,现在连自己的也被啮破了,他的血粘在自己的血上,腥极了。诚然他用行动告诉她,眼见不为实,但他的质问,又何尝不是在逼着沈时笙承认说,你不喜欢我。
——你看见我吻了你,那你是否就真的相信我喜欢你?
——不,我不相信你喜欢我。你不喜欢我。
这份情太难堪,信或不信,怎么答都是错。
“这次,引以为戒。”复季珩如此道。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不可启齿的心意才能被当成一个入骨的教训,狠狠铭刻又糟蹋,引以为戒?真是绝妙的好方法。她后退一步,误踩碎了漂亮的糕点,是啊,她都没敢告诉他,这用红豆做馅的糕点其实是有名字的,唤作,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满地的相思,无处相思。到头来,竟全是的讽刺。
沈时笙用衣袖擦干了眼中的水雾,徒留两圈褪不下的红,她收拾好碎盘与糕点,躬身离道:“这教训,我不会犯第二次。”喜欢上你这个教训,我亦不想再犯第二次。
犹记八岁荷塘初见,她将他惊为天人,从此情愫暗种。十六岁醉风亭再别,她满腹经纶也只想到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去描绘他的模样。家破人亡后五年的朝夕相伴,魂牵梦绕,终究换来一句“你看见我吻了你,那你是否就真的相信我喜欢你?”的教训。
是真的伤了心。
“奴婢告退,”提起力气,苦撑出最后一丝笑,打开门,迈半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这答案,可满意?”
……
苏彦进来时,一方上品歙砚便正正好好砸碎在他脚尖前,化作齑粉。见雪衫男子手攥一块残破布料,面色白中泛青,双目清寒得直令人打颤。架山和狼毫四散各处,没有完好无缺的。
十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复季珩发这么大的火。
、彤云出岫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正月初八的祭星传统,参考并摘自百度百科。
2。彤云:有时指红霞;有时指下雪前均匀密布的阴云。
静夜半,沈时笙点燃了烛火,独自卧坐在床沿,白日里复季珩说的那些话,字字凌厉,环绕在脑海里,令她辗转反侧,不成眠。屏风挂着的上裳被他扯破了袖口,大片的花纹断裂,再难缝合。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逐渐走入了两难的境地里。可责怪戚桓不守承诺地喜欢上了复惜阑,有什么用呢?
在两厢情愿的档口,若临阵倒戈劝复惜阑放手,是棒打鸳鸯,她辜负了复惜阑信任。在东窗事发的关头,若一意孤行,成全这段无果的姻缘,她又推给了复惜阑一个摇摇欲坠的未来。
闭上眼,耳边仍然是复季珩留给自己最后的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陷在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里,渡不了别人,搭进了自己。面对思慕多年的男子,我不惜与他撕破脸皮,拼命捍卫着旁人虚幻的爱情,面对亲如姐妹的二小姐,我又曾在暗地里小心翼翼地想如何让她死心放弃。
我晓得万事不可两全,于是每日每夜都会听见心底里的声音,在肆意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日复一日,终究没能盼到所谓的柳暗花明。
沈时笙蜷缩着身子,有泪,但是流不出,眼眶空荡荡的酸胀。她仰头看那道房梁,听长长的更漏声托起沉重的黑夜,直到东方既白。
年后,正月初八,是祭星。
王府阵势宏大,宽阔的中庭院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灯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置一百零八盏,奉着日、月、水、火、木、金、土、罗候、计都九位星宿,依照道教和星象家的说法,每人每年都有一位值年星宿,也叫“流年照命星宿”。人的一年命运如何,完全掌控在这位值年星宿手里,而每年正月初八日为诸星君聚会之期,又传为“诸星下界”之日,故在这天祭祀星君,便有可能获得星君的垂佑轮流值年照命。
规寻礼节以示虔诚,府内允许旁观的老百姓站在宅门与影壁之间观看祭祀。天色适才昏暗,枣红木门缓慢拉开,伴随混沌的摩擦声,门外的人们蜂拥而至,争先要占一个好位置,仔细瞧瞧皇亲贵胄们的风采与南殊王府富丽堂皇的排场。
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在乌泱泱的人头中一闪而过,沈时笙惊了一身冷汗,她踮脚见正轮到复季珩焚化祭品,离祀成还有些许工夫,就悄悄匿了身影,绕过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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