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13章


沈时笙的眼睛不能把她的心事隐藏,如同他深知,她无法将那段过往埋葬。
一片温热,他的指尖刮过她的唇,留下了这样的触觉。
……
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是沉香屑的味道,淡淡的,却沁人心脾。她下意识去找寻这香气的来源,最后发觉是身上这床被子,四角被掖得平整,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密不透风,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黏腻的感觉,令她不舒服,而沉香屑的味道又令她莫名安心……
沉香屑。
她在混沌的脑子里搜索着与之有关的记忆,最后浮现出一张冷峻动人的面容,是复季珩……她强迫自己醒过来。
睁眼的一瞬,屋内明晃晃的,好似照破了什么,她眯眼去瞧,于是就看见木格花窗透亮的光线勾勒出对面男子隐约的侧脸,眸若深潭,面似寒玉,乌墨长发慵懒地铺满半身,空气中有细小零星的尘埃簌簌落下,偶然间遮蔽了瞳中那一抹清浅的烟墨色。
还有便是,复季珩眉宇中央的朱砂,这染了日光的红艳,缱绻了与沈时笙相视的眼。
梦中场景如门外落花般纷至沓来,她猛然惊觉,那纤毫毕现的画面,原来从未时过境迁,它们是记忆,何尝不是回忆?
——「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复哥哥?」
——「不喜欢,当然不喜欢!那种孤冷孤冷的人谁会喜欢?!」
喜欢,从一开始就喜欢,哪怕是孤冷孤冷的,也喜欢。
——「可是娘亲说,等姐你及笄了就要被许配给复哥哥。」
——「我才不要嫁给复季珩!眉心长朱砂痣的男人多别扭,丑八怪!」
想嫁给他,其实从及笄的那天起,我就盼着能早点嫁给他。
——「不丑,不丑!大家都夸复哥哥长的好看,可好看了!」
是啊,要是当初早点儿承认就好了,他长的好看,真好看。
她怔怔地看着男子安静的容颜,忽而泪垂如雨。
、暮起斜阳
作者有话要说:
特意换成笛子作这一章的BGM,姑且算是为了符合小侯爷吹笛的意境吧 ^_^
阒静的房间里三种味道交缠在一起,药汤的苦,花浆的甜,沉香的清。衣衫发出柔软的声响,他正过身,面对她,浅金色的日光从身后投下来,他逆着光,所以看不清此时此刻的表情。
复季珩取过茶几上的药碗,端给沈时笙,白净的指节与青瓷相称得异常漂亮,“我加了花浆。”
她先是一愣,而后才渐渐明白他的意思,方不自然地用手背擦干净眼泪,低头说了一声谢谢,接药时误触了他的手指,她连忙缩回手来,险些打翻了碗。
“你怕我?”他坐在圆凳上,将碗稳稳妥妥地放在她的掌心里,挑眉问道。
“……”她不抬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搅着浑浊的药汤,未沥干净的药渣子从碗底翻涌上来,带出浓郁的苦涩,瓷勺碰着了碗壁,叮叮直响。
宛如心跳。
复季珩被这声音所扰,兀自按住沈时笙的手,轻响骤停,深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我在问你话,回答我。”口气却是意外的平和。
“尊卑如此,”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梗得人阵阵酸楚,“你是小侯爷。”
他像是早料定了她的回答,袖手转身,走到窗边,轻轻一推,天光乍现如瀑,水般涌入房间的每一处晦暗中。他站在那里,于金光万丈之中回眸看她,清冷的轮廓就着暖色的光泽,真真应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男子嘴唇翕张,“在梦里,你可不是这么叫的。”
床榻一畔,青碗应声而碎。
“我倒想听听,你梦了些什么,”瞧她惊慌的模样,他难得笑,若即若离的意味让人辨不清真假,“关于我,让你睁眼就哭。”齿如白贝,弧度隐约,却足以撩人,“我很好奇。”
沈时笙抬头看他,复季珩倒自然得很,模样亦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神情闲散,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东西,他温和的令她奇怪,像一道欲擒故纵的陷阱。
“只是我弟弟……”她撑着身体,极费力地坐了起来,靠在雕镂边花的床沿,脊背硌得生疼,她蜷缩着腿,让被子裹实自己,像是从踏实的质感里索取通往回忆的力气,“只是,梦到了我弟弟,而已。”
“沈祈。”他道。
“是……”沈时笙头低得更深了一些,“怕是这世上没几个人还记着了,劳小侯爷你还记得,是他的福气。”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接下去,只是重新坐回榻旁的金丝圆凳上,支腮,发尖儿都融入了明晃晃的光泽里,他习惯性用骨节敲击床沿,嗒嗒——嗒嗒,久了也生出一股别致的声韵来,于是,在这调子的旋律中,他听见沈时笙轻声问:“小侯爷,你可以有在意之人?”
“此话怎讲?”被她问得似乎提起兴致,复季珩一双清亮的凤眸摄住她,反问:“你有?”
“有的,我爹娘,我弟弟。”……还有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兄弟姊妹情同手足,你我在意,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稀罕。”他低头看见地上的碎片和湿漉漉的药汤,不悦地皱了皱眉。
“是没什么稀罕,”她幽幽地扫过木阁台内琳琅的玉器,目光最后落在那支青竹笛上,“失去了,才觉稀罕,怕是也晚了。”她对上他的眼,凄切地笑了一下,满是悲凉,“那小侯爷对阮姑娘的在意,也不稀罕么?”
“你想说什么?”她今天自从醒来后神色一直不对,说出的话也都夹了弦外之音,“不妨直言。”
他逼近她,她别过头,却没躲。
“我只想问,小侯爷,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一片青丝滑下肩头,她伸手拂去,一叠影子印在品竹色的帘帐上,单薄得像皮影纸人,“喜欢阮姑娘的喜欢,和喜欢一方墨砚的喜欢,喜欢一盆芝草的那种喜欢,有不同么?”
复季珩凝视着她,不语。
沈时笙知道他一定说不上来,“小侯爷,你是自小被宠爱大的,不懂得如何喜欢一个人,也再正常不过。”她重新转过脸,与他面对面,距离些微,察觉得到彼此吞吐的气息,“你知道么,我弟弟说,除了爹娘和我这个作姐姐的以外,他最喜欢你。”
“敢问小侯爷一句,你是否曾像兄长一样,喜欢过我弟弟沈祈么?”
“你喜欢他么?像他喜欢你一样的喜欢么?”
她依然知道,他一定答不上来。
她和众人一样,喜欢着他的聪敏,喜欢着他的容貌,喜欢着他的卓越,甚至喜欢着他的孤高。复季珩,南殊王府地位尊崇的小侯爷,万千宠爱集一身,却没天生一颗会爱人的心,偏偏是造化弄人。
你是否也像我们在意你一样,在意过我们呢?你自然是没有。就连对阮碧的喜欢和在意,都那么的微不足道又漫不经心。
“你梦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轻蹙的眉像两把锋利的短剑,“我想听听。”
“梦到小祈说喜欢你,想同你学吹笛。”
“梦到小祈说你长得好看,舞剑也舞得厉害。”
“梦到小祈说长大了以后,也要学作小侯爷你这样能耐的人。”
还梦到小祈说,想叫你姐夫……
沈时笙吸了一口气,嗓子火辣辣的痛,她无力地倚在那里,茫然地看着他,“小侯爷,你知道么,小祈走的那天夜里,他还问我说,姐,复哥哥会不会来救我们……” 
“我说会呀,他最喜欢你了,不救谁,也会救走你的。”沈时笙自顾自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床榻上,也毫不察觉,“咽气前,小祈抓着我的手,问我,姐,复哥哥在哪,我说,快了,就快来了,他还问我,如果我们变成穷人了,复哥哥还会不会吹笛给他听……”
“我那傻弟弟,直到最后都相信你会赶过来救他,”她抬起自己的手腕,“我信誓旦旦向他保证了,但最后活下来的,却是我……”
这段记忆太完满,完满的令人心寒。
“也许,就是因为是我错活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她睫毛上还挂着淋漓的泪渍,神情如枯萎的植物,灰败又颓然,“所以,小侯爷,你的喜欢和在意,究竟是哪种呢……”无论是哪种,都与初衷截然不同。
男子至始至终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还是不懂,沈时笙抿紧了唇,不再出声,毕竟多说无益。
阖眸的昏暗中,她听见他起身了,心里想,他多半是要走。可转念想想,这样也好,从她16岁那年起,她和复季珩之间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瓜葛了,他是主,她是仆,如今的这番话,于她而言已是僭越。她不敢奢求太多,但也只盼着,他还能记住弟弟的音容笑貌,至少弟弟从未卑躬屈膝的为奴为婢,在复季珩的回忆里,他或许还是天真和干净的。
这样便也足够了。
倏尔,有笛声从渐浓的暮霭中响起,萦绕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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