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6章


一缕熹光穿过她的发尖,窗棂外落着一只褐色的鸟雀,啁啾辗转,一声长,一声短。金色的尘埃泛在光线里,百转千回的照了过来。
复季珩眯起了眼。
哐——
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盛着笑意踱了进来,她上身裹着菊纹银丝罩衣,下缀了一条撒花素纱长裙,姽婳嫣然,明眸皓齿,那一双眼黑亮的杏眼里淀了几多沉静与典雅。
这是王府里唯一一位千金,复季珩的二姐,复惜阑。
“容汀今日回门,你这做小叔的该去送送嫂子。”她路过桌前,温柔地笑了笑,“时笙也在呢。”
“二小姐,小侯爷。”睡意消散干净,沈时笙掀开壶盖,看见翻滚沸腾的茶水,忙熄了火,斟了两杯,分别递给姐弟二人,复季珩看了看她,复惜阑盈盈谢了一句。
“她回门,与我何干?”蘸了浓墨,挥毫写下一句佛偈,笔锋落得极稳,显然未被旁骛所扰,“她嫁给了大哥,又不是嫁给我。”
“收了吧。”他摆摆手对苏彦说道。
“瞧你这样子,容汀比我还小几岁,我依旧需敬她一句大嫂,何况,当年你们好歹也一起玩过,”复惜阑又自斟了一杯,“时笙泡的茶一直比我好,你快尝尝,别浪费了手艺。”
复季珩将茶杯握在手心,停了一会儿,重新放了下去。
“茶冷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复季珩从沈时笙身边擦过,睫羽黑密,眼角微扬,那朱砂艳得出奇,如此精致清秀的五官生在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女气,反而更是英俊。
是的,毋庸置疑的英俊。
那衫雪青色的缎子熏过沉香屑,香气一直沁到心底。
复季珩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苏彦,沈时笙和复惜阑,一阵风灌入室内,吹飞了几张尚未被玉砚压好的宣纸,苏彦急着去捡,而复惜阑踮起脚捻过一张,纸上的墨迹还有几许淋漓,显而易见,是最后写好的那张。
“念不一不生净土。”复惜阑念出声来,她坐下,思索片刻,道:“我记着前面还有一句,是什么来着……”
面前的人,皆摇摇头,复惜阑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
……
容汀回门,回的热闹,可走后,府里也渐渐归于往有的宁静,事事不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子就像轮回的盘,兴不起什么样惊涛骇浪的波澜来。
佛寺里,木檀腾香,烟光杳然。
母亲与弟弟的忌日,沈时笙还是照常去殿前上香,也亦如常年的红了眼眶。这寺庙虽不比护国寺的宏立宝气,非皇亲国戚不得擅入,可是对于她这种身份的常人而言,寄托哀思却已是足够。
她不知复我不峒堑谜馊兆印W詈笠仓荒芄榻嵊冢有【褪悄茄韧子窒钢拢只蛘咚凳牵约旱哪盖锥愿传|也如亲子般疼爱过的缘故吧。
犹记得,在旧时年少的故事里,彼此两家的孩子常常玩在一起,那时还不知联姻与政治为何物,只是凭着喜好厌恶去选择亲近谁,疏远谁。与黏黏的跟在自己屁股后乱跑的沈祈相比,她自然更喜欢良善又谦和的复敫聪Ю欢嘁恍3R豢谝痪洌|哥哥,阑姐姐的唤着。
玩的开心时偶尔冷落了沈祈,那小家伙就会坐在地上大哭,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哄,唯独复季珩坐在旁边不发一语,凭她手忙脚乱,也绝不帮忙。
可是,那时的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心大的孩子。若要说被复季珩气得哭鼻子,那就更比比皆是。尽管最后也常常是被另外两个年长的兄妹安哄软慰,才破涕为笑。
无知的自己,还总以为,凡事只要哭一哭就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
如今回想,大错特错。
沈时笙穿过朱漆菱花雕刻的殿门,抬起头,只见穹顶彩绘的图式是用金粉描绘出的无根曼陀罗,想来是那画工巧妙,首眼望去,还误以为漫天花雨飘忽而至,不由驻足。后行殿中,一尊镀金如来静坐于莲花宝座,平眸含笑,两条弦月弯眉之间,独独那颗红痣,灼人眼目。
这法相庄严的印记与复季珩的朱砂大不相同。
若前者实为勘破红尘业障的点化,那么后者却是凡尘世俗的心魔。
无法根除。
心里这么想着,便瞧见复诳狼埃蛟谄淹胖希袂樗嗄碌匕萘艘话荩坏沃蚶瓜拢裱帷K裁匆裁凰担灰蛘驹谧优慕嵌龋传|这一拜,于自己的母亲,是应当的。
她无须用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装作受宠若惊。万事大不过逝者,何况他对母亲的缅怀是值得的。
离开了王府,站在佛殿龛前,他们尊卑相同。沈时笙不愿强迫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要像个侍婢一样,就连光明正大的思念还要低人一等。
她绝不能连带着母亲与弟弟的尊严一并寄人篱下。
“我替我娘和小祈谢过世子了。”她施然揖身,道过一声,足矣。
“伯母生前待我们三人极好,二妹前些日子还嘱咐我要我来此替她祭一炷香。”他拂去膝前的香尘烛灰,笑容温润如玉,“此番前来,该道谢的,是我。”
沈时笙抿起唇,也好。
金佛背面的正殿开了一扇门,绕过七拐八拐的围廊,才见寺庙的后身长院。夏末秋初,花树微凋,檐角日光泻落,倚叠如瀑,拉长的光影下,宛如细数不尽的感慨唏嘘。
怎么会不明白,想要回到过去,无非是我自己的掩耳盗铃。
“施主,求个姻缘签吧。”感觉裙裾被人拉住,回过头,看见刚刚剃度没多久的小和尚笑脸向上,小小的手还握不住那经桶。
她摇摇头,转身欲走。
“为什么不求求看?”离开寺庙,复庋实馈?br /> 她回望过整条车水马龙的街,眼珠漆黑得似渊涧,“这些对我而言,都不太现实。”沈时笙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除了活着,我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自己的幸福也不敢把握?”他皱紧眉。
“怕是不敢。”她笑得凄凉。
“那伯母和你弟弟的……”
“世子,别说了。”她打断了他。
求你别说了。
我何尝不知离散的痛苦与喜爱的甜美,可是如今的我,戴罪之身的我,又有什么获得幸福的资格?今非昔比,满目疮痍,每每回首过去,那感觉就像脱轨的梦境,就连切肤的疼痛也会日久弥新。
沈时笙仰起脸,笑容夹带了沉沉的无奈,她说:“世子,您听过这么一句佛偈么?”而后淡淡道:“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是的,复季珩临摹的这一句话,她其实一直都有记得。
无欲无求,才能不痛苦,只有不去爱人,才能不煎熬。可是对于她而言,这实在是太难。
太难,太难。
、流光空华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迟更,所以这次多写了点,3000+ 【捂脸遁走】
沈时笙从没想过容汀能够认出她。
前些日,容汀回门后又赶在中秋前夕归府,她和几个府内的侍婢只得守在门口提灯相迎,入秋夜寒,几个女子冻得瑟瑟发抖,可又须躬身候着,被冷风吹了几回,一个身子弱的侍婢竟直直栽倒下去,站在身旁沈时笙赶忙去接,两人还未站稳,就见不远处软衾华轿,银铃脆响一路叮叮的送了过来。
容汀被搀下时,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
直到翌日,她端着莲子羹送进复季珩的书房,只听一句“沈绪初”在背后幽幽传来,她下意识刹住了脚步。
如果当初装作听不见,那该多好。很久以后,沈时笙止不住地这样想……
她回眸便见容汀揣着锦帕,从假山后娉婷袅娜地踱步上前。这王府的少夫人虽然面皮是笑盈盈的,可眼底却不见一丝热络温情,她将胸前的白貂小甲紧了紧,似乎甚怕风寒,而后放下手,看住沈时笙的脸,半晌才款款道:“昨夜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不想方才脱口而出,还真是你。” 
“……少夫人。”沈时笙施礼请了个福,心中悬着一根微妙的线,坠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牵引着她的惶惶不安。
“真好听,”容汀双臂微张,慢慢转了一个圈,云髻上的金步摇也随她轻曳的身子左右摆动,金光闪闪,“不过,我更愿意听你叫我,太傅千金。”后四个字,音极重。
“礼节如此,奴婢不敢擅乱。”她攥紧掌心,眼睛盯着自己的绣鞋,上面的月季颜色晦暗,亦如凋花破败,“小侯爷的莲子羹不宜凉,奴婢还要去送。”
小侯爷……
这三个字仿佛湖心投石,一击溅起千层浪,容汀想起那一年皇上立太子为储君,设宴群臣,她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刑部侍郎,不掌重权不被重用。其实也无非是为了哄得龙心大悦而略有谄媚地献策,父亲让从小善舞的容汀当众献艺,却不想年幼的自己跳到一半,就因不胜胆怯而忘记舞步,呆立当场。
即使再年少无知,那样的尴尬与羞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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