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此生》第4章

沈嘉卓猛得抬起头来看着林淮，窗外的光线透过来，印在林淮瘦瘦的侧脸上，她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里闪着淡淡的赭色的光亮。
像是没听清楚她刚刚说的话，沈嘉卓讶然问：“你说什么？”
拢了拢额前散乱的头发，林淮低低叹了一口气，哑声说：“五年前，我来找过你。”
像是沉沉梦里初初醒过来的孩子，沈嘉卓迷惘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他心慌意乱地向她求证：“你说，什么？”
“五年前，我来找过你。”
林淮抬起头来，看着沈嘉卓，终于充满了勇气般，将这件事讲了出来。
沈嘉卓像突然不认识她了般定定地看着她，言语也仿佛瞬间组织不起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她：“什……什么……时候？”
五年前。
五年前的整个七月，林淮都在C市旧城西侧那所偏僻的校舍里工作。
七月的C市热火朝天，林淮每天下班已是晚上十点了。
从办公室出来，林淮总是沿着老旧的水泥路面，走几步到校门右侧狭小的超市里泡一碗三块五的泡面，再弯腰从门口处有些褐色污垢的冰柜里取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
然后在墙灰已经脱落得斑驳不堪的老旧宿舍楼下找个台阶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面。
宿舍楼下是片湖，湖很大，里面养了很多鱼，湖水很脏。
白天望过去，水面是一片粘稠的墨绿色，褐色的水渍油腻腻地浮在水面上，偶尔还有凸着眼的死鱼翻着苍白的肚皮一动不动地直愣愣漂浮在湖面上。
坐在湖边的青石栏杆上将碗里的面送进嘴里，带着浓浓鱼腥味的风从湖面上扑过来，黏黏地将她包裹起来。
半夜，林淮照例从旧宿舍摇摇欲坠的铁架床上翻下来，跑着去卫生间里呕吐。
之前被她强塞进胃里的东西还来不及消化就全部躺到了卫生间的便池里。
她弯着腰扶着墙壁站起来冲水，胃里一片钝痛放肆地撕扯着，惊得腹腔内的器官都战战兢兢地开始纠缠着翻搅起来。
“你迟早会死在泡面手上。”慕夕曾经龇牙咧嘴地这样诅咒过林淮。
林淮有一个漏洞百出的胃，经常不分时间场合地挑剔送进去的东西，偶尔也会用翻江倒海地疼来惩罚她的不择食。
它尤其排斥泡面，而林淮在那个七月里吃了将近一个月的泡面。
她需要钱，或者，确切得说，她需要一张机票。
所以在那个七月里，林淮吃最便宜的泡面，喝最便宜的矿泉水，八月初的时候，她终于换到了一张去Q市的机票。
七月之前，莫言妍找过林淮。
初初接到莫言妍电话的时候，林淮不小地吃了一惊。
当初沈嘉卓和莫言妍闹分手的时候，莫言妍都没有找过她，而那个夏天，莫言妍却偏偏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莫言妍巧笑倩兮，忍不住地朝她炫耀：“林淮，我跟沈嘉卓要结婚了。”
林淮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莫言妍就在电话那头不可一世得开始嘲弄她：
“林淮，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么？你以为凭你跟沈嘉卓一年多的感情就能取代我跟他四年的感情么？林淮，我是不是该称赞你不自量力的勇气呢？呵呵，我看到时候就不给你寄请柬了，免得你伤心欲绝啊，你说是不是，林淮？……”
后面说了些什么，林淮已经听得不甚分明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我和沈嘉卓要结婚了……我和沈嘉卓要结婚了……沈嘉卓要结婚了……结婚了……结婚……”……
沈嘉卓要结婚了，却不是和她。
林淮还记得第一次把自己交给沈嘉卓之后，她枕在沈嘉卓的胸膛上潸潸流泪。
年少的她初初经历那样的事，她害怕得不知所措。
她颤声问：“沈嘉卓，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沈嘉卓紧紧搂着她，吻着她头顶软软的发，在她耳边掷地有声地承诺：
“林淮，我这一辈子，不会不要你。要是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如果你过得不幸福，你随时来找我。如果你结婚了，觉得不幸福，那么，离了婚来找我。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不要你。”
林淮听了，更是缩在他怀里止不住的哭，沈嘉卓扣住她的手，紧紧地，他说，林淮，这辈子，你是我的命。
可是现在，她还在失去他的伤痛中不可自拔，怎么他就要结婚了？
林淮的心瞬间狂躁了起来，身体里所有的气血都开始往脑门上涌，她要去见他，他一定要去见他，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跟别人结婚？
有她在，他怎么和别人结婚！
八月，林淮只背了个单肩包就草草飞到了Q市。
找到沈嘉卓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
北方暖色的黄昏里，泛着时间斑驳味道的老街，各种车断断续续的缓缓从林淮面前驶过。
像电影里的老画面，汽车掠过，留下擦面而过的风。
沈嘉卓利落的小书店就坐落在对面，和林淮隔着一条老街的距离。
他的店门口摆满了天竺葵，茂盛的一株一株，宽阔的叶子大片大片地舒展开来，有一片挡住了玻璃门里沈嘉卓的小半张侧脸。
一年未见的沈嘉卓还是留一样利落的板寸，穿一样干净的格子衬衣，鼻梁上架着一样的框架眼镜，他正浅埋着头给手中的书装书皮，眼神看不分明。
再见沈嘉卓，虽然林淮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知不觉愣了神。
她静静站在街边望着沈嘉卓，竟像初见他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他的发，他的轮廓他的神色，他的手指他的衬衫。
林淮就那样心酸的望着他，一年没见，这一年里，她受尽了回忆的心酸折磨，受尽了相似的晦涩苦痛，也受尽了想爱却不可得的幽怨哀伤。
而这一刻，她终于又站到了他的面前，她却没有十足的勇气冲过去，抱紧他。
虽然，这场景，她已经在心里渴慕了数千数万遍。
林淮就这样内心纠结地望着沈嘉卓，直到她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书架背后走出来，微笑着走向沈嘉卓。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林淮知道，那个红衣白裤的女子，是莫言妍。
莫言妍把手中刚刚盘点出来的书送到沈嘉卓面前，沈嘉卓抬起头来跟她攀谈，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生笑得嫣然，沈嘉卓也莞尔笑得舒畅。
那一瞬间，林淮如遭雷击般如梦方醒。
原来，沈嘉卓并不是不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的作者君无言地飘过~~~~~~~~·望天
、第五章（修）
沈嘉卓的书店，叫“若爱”。
很早以前，沈嘉卓就说过，他要回到Q市开一个书店。
沈嘉卓总说，小猪，等你毕业了，就跟我回北方好不好？我们一起开一个书店，白天的时候我们就带朋友一起过来看书，喝喝茶。
打烊之后我们就去轧马路，我带着你，把北方的街头看个够。
冬天我们一起吃路边的烤山芋，一起看北方街头银装素裹的雪景，夏天我们去看海，陪你在沙滩上打滚，陪你捡贝壳。
我会把你介绍我的给每一个朋友，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小猪，是我的骄傲，你说，好不好？
然后他说，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那时的林淮，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总是感动得一塌糊涂，胡乱的点着头哽咽着说好。
而今，她站在他的许诺过的书店前面，却见了他跟另外一个女子眉飞色舞地谈笑。
而这个女子，说要做他的妻。
林淮站在街口，再也没有走过去的勇气。
兜兜转转寻了几条街才找到他的店，林淮站在马路对面，就那么远远的望着沈嘉卓。
林淮本以为，再见沈嘉卓，她定会狂喜着冲到他的面前，拥抱他，哭诉着分开的这一年彼此过的有多心酸。
她以为她一定会急急给他解释当初的误会，然后再唏嘘着，感叹着命运的不怀好意。
她以为再见他，便可以将以前所有的缺憾弥补完全。
她以为她还会去牵他的手。
可是，现在的林淮只是安静的望着沈嘉卓，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
沈嘉卓，如今，当我终于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潦草，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以前。
时间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又一条的河，林淮看着，只能无力的摇摇头。
她不是怕这河她趟不过，她是怕即使她趟过了，她和他，也再也组不成“他们”。
当初，他那么决绝的问她：“还有‘再’么？”
他终究不肯跟她说再见，所以，她怕即使再见，他也不会与她相认。
当初沈嘉卓的最后一通电话之后，林淮发疯般光着脚冲出门去，跌跌撞撞一路跑到顶楼。
天还没亮，她在一片夜色里等着飞过的每一架飞机。
她不知道哪架里载着他，所以她只能冲着天空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说过，他要带她回北方，带她去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