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流》第3章


她死心地把眼一闭,也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朦胧听见身边的人逐渐有些不安。
很快,他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胸腔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呼吸困难。她坐直身体,心惊肉跳地瞧着他——
“你有哮喘?”
她再也睡不下去,慌忙从摇下背风面对一部分车窗,新鲜空气顷刻灌了进来,细碎的雪花从缝隙中冲到脸上,凉意使她冷静许多。
她咬着电筒在车厢里四处寻找,没几下便满头大汗:“你的药呢?你的药呢?”
他低哑的声音掩盖在急促的呼吸下,显得异常虚弱:“很久没犯,这次出来就没带。”在英国的时候还好,回国后身体状态一直不稳定,加上情绪原因,这一年实在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她惨嚎一声,让我死了吧!
哮喘病人这种天气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是了,四处乱跑什么?可恶,千万别死在她面前!
喜欢恐怖故事不代表喜欢生活变成恐怖故事!
她暗自咒骂,在车里艰难地转了个身,索性脱了碍手碍脚的羽绒服,扶着他在后座上坐正,没好气地说:“坐好别乱动。”
他有气无力地任她摆弄,她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把他的腰带解开,无论怎么说,解开腰带呼吸总能畅快点。手忙脚乱的,也搞不清楚有没有摸到不该摸到地方,抱怨男式腰带怎么这么复杂。
扯了两下终究没扯开,她臊着老脸严肃道:“别觉得我是在占你便宜,你幸亏遇上我,我可是有文化的人,用专业医学名词来说这叫强迫性体位——”
啊呸,这都什么名!
学医的这帮孙子黄得真他妈含蓄!
偷看他一眼,发现他没啥反应,心里嘀咕平时听队员扯荤段子都没咋,怎么在这个人面前就感觉把人冒犯了,明明她才是女的,这样她很吃亏好吧?
她将手放在他的腹部,自己先深吸一口气,“来,跟着我,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跟着她做了几遍,咳嗽还是不能停止,他的气管发出拉风箱般的鸣啸,听起来令人格外难以忍受。看着他这副惨样子,她心一横,摸索着将手伸到他衣服里。
她的脸隐隐发烫,给受伤的队员推拿从没有这种尴尬的感觉,平时拍他们跟拍死猪肉似的,自己上辈子没准真就是个断袖,对“狂放肌肉男”无感,就好“病态娇弱美少年”这口,尤其是身娇骨软两眼还水汪汪的这种。
隔着薄薄的衬衣,他依然能感到她手心里透出的温热,能感到她纤巧的手指从他的胸口稳稳地顺了下来。
“跟着我,继续呼吸,呼气——”
她的手一直按压置他的腹部,那里像是充满气体,摸起来涨涨的,她疑惑地顿了顿,倏然想到什么,然后将手掌一直顺到他小腹的位置。
他浑身一颤,右手紧紧压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异常冰凉。
她被盯得毛毛的,只好硬着头皮哄他:“别紧张、别紧张,相信我——”
话虽这么说,可这罪恶感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自己像意图摧残美少年的猥琐腹黑毒攻?算了,现在的着重点不是她的感觉,万一她真把他折腾死了,回头警察叔叔勘查现场后判定这孩子是被她猥亵置死可咋办,她一世英名啊!
她晃晃头,把心中纷杂的感觉屏蔽掉。
他盯着她在黑暗中亮闪闪的眼,慢慢地,松开了手。
“放松,呼气·······”她赞道,“对,就是这样,真乖!”
见他放下戒备,她得寸进寸反握上他的手,试图传一下热气给他,他果然不再挣扎。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心无杂念地给他顺气,右手依然从胸口一直顺到小腹,她能感到他腹腔内淤积的气体开始流动,他微微吐出几口气,咳嗽居然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蒙对了!她飙泪。
感谢去年乱吃海鲜导致呼吸道过敏的某位傻瓷儿队员(二百五君你可以立地成佛了),感谢当时教她急救的渔民大爷,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上帝保佑真神阿拉阿里巴巴!
她又坚持把动作重复几次,果然有效,她终于放下心,开心地说:“我早说过了吧,你遇上我真是有福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人送外号‘金口玉言’!”
他微眯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她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叽里呱啦地给他讲过去在队伍里的一些搞笑经历,这样不停地给他顺了大约两个小时,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顾,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最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甩了甩酸胀的手,帮他躺倒在座位上,伸出热乎乎的手麻利地给他擦了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然后挪到另一边给他脱了鞋子袜子,将羽绒睡袋套装在他身上,最后将窗户关得更小一些,拉开睡袋低端拉链,毫不犹豫将他的脚塞到自己怀里。
他的脚冷得像两坨冰,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在萧索的冰雪天中,将车倒回到自己身边的陌生人,她不能让他死去。
······
两人衣衫不整地偎依着,雪在天不亮的时候就悄悄停了,天亮后雪融化地很快,他们成功地拦到一辆过路车,好心的大叔帮他们拖出车子,又去七里外的镇子带回来汽油,并且拒绝收取任何费用,开着他的小皮卡潇潇洒洒地扬雪而去。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活雷锋哇!
两人驾车原路返回,路上随便吃了些热的填肚子。
不知道为什么,病弱男醒来后一句话都没跟她说,甚至看都不睁眼去瞧她。
她喝着热牛奶,不雅观地打了两个喷嚏,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咳嗓子,心说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她占了他便宜,就此想赖上他吧?天地良心,她就算有那么点贼心,也没那贼胆。
道路上的冰雪在酌目的光线下逐渐融化,湿漉漉的地面变幻着斑驳的痕迹,高架两侧的楼层逐渐高起来,也逐渐新起来,老楼与新建筑层叠交替,就仿佛有人在发黄的旧画上添新的几笔靓色,D市真是个充满违和感的城市。
进城后她心情变得有点差。
她仔细辨认沿途景物,拼凑积淀在心底的那些模糊的回忆。这个城市的冬天依旧是这样寒冷,路上的车辆骤然增加量数倍也不曾带给它一点点温室效应,窗外闪过的每栋建筑像琴键般在心上一下一下地,节奏紊乱地敲打,仿佛在提醒她必须要想起过去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模糊。
走过这么多城市,每到一个地方她就会不由自主去辨别对方与其他城市的异同,到最后她发现其实每座城市都在全无个性地互相模仿,比谁更冷,比谁更忙碌,比谁更漠然。
但是一回到这里,有些自以为遗忘的过往却马上在建筑上附着、在记忆里重生,像落地生根的种子,依旧生机勃勃地攀爬入眼眶。
都过去了吧?那些铭刻入骨的情绪,那些疯狂无助、贪恋不甘、撕心裂肺、茫然沦陷······
一切,就从回到这个城市,重新开始。

降下车窗,槐树街看起来跟前几年没什么不同,两溜枝干歪歪扭扭的老洋槐肃穆地矗立在街道两旁,斑驳的光影穿过枝条投射在沥青路面上。斜对面的小商店依然摆放着许多廉价的小零食,她曾亲眼见证它的店名由最初的“红梅商店”变成“红梅超市”再变成了现在的“红梅便利店”的转变过程。
车停在离奶奶老房子不远的路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他并没有催她下车。
“谢谢你。”两人同时开口,又不经意地互相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顿了顿。
“那个故事的标准答案是什么?”他忽然问。
“什么故事?”她眨了一下眼睛,“哦,那个鬼故事,哈哈,当然是告诉大家要相信身边的伙伴,出门在外这是最起码的,但是你要是讲给恋人,记得千万换种说法,哈哈。”
他肘支在方向盘上,没说话。
下车伸了个懒腰,东暖神清气爽:“啊,天气真好!”
然后她弯腰对车里十分潇洒地扶着车窗:“那我——”
话还没说完,她惊讶地看到他也开门走了下来,然后从后座给她拖出背包,拎在手里掂了掂,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你天天背这么重的东西?”
她赶紧将包接过来放在地上,宽大的背包靠着路灯立着,顿时有种小鸟依人之感。两人相视无言,各自搜刮肚肠,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见,对面有姑娘提着两大袋零食,哼着歌儿从便利店出来。
仿佛想起什么,她弯腰在背包里一阵翻找,停下手又想了想,从自己羽绒服的内袋中掏出个小玩意,犹豫一下,递了过去。
他伸出手,东西放到他手里,她的手收回时,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心,他注意到她的手小小的,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他难以置信地想到,就是这双手,在昨夜救了他的性命。顿时有种奇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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