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39章

他命厨子烧了一只八宝肥鸭、一只红烧肘子，送到货船最底层的一间舱室。他自己也跟着去了。
舱室里燃着一根蜡烛，火花微弱。
大乔秀丽的脸蛋映着烛火，神情温婉如水。孙尚香则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吃着一片紫米糕。
“消夜来得可真晚啊！”孙尚香略是不满的说道。
张郃笑道：“我真没料到公主的胃口这么大，吃东西这么快。”
孙尚香咯咯笑道：“本小姐现虽沦为阶下囚，但也绝不能委屈了自己，特别是自己的肠胃。”
张郃道：“你这样吃法，不怕长膘吗？”
孙尚香道：“本小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吃法，你看我长膘了么？”
东吴公主孙尚香有个名扬四海的宝贝，即是她的杨柳小蛮腰。据说她的腰是教貂蝉甄宓等绝代尤物都羡慕不已的。
张郃亦很羡慕，道：“倘使公主能告诉我贪食不长膘的诀窍，我明天一定命人烧一只脆皮乳猪给公主下酒！”
孙尚香拗下一个鸭翅膀，边吃边说：“贪多咬不烂。待你将我大嫂的那些护肤养颜技巧都学会了，我再教你贪食不长膘的诀窍不迟。”
张郃冷笑道：“公主倒是很聪明，很懂得利用我的爱美之心。”
孙尚香道：“怎么？你没耐性等了？”
张郃道：“不是我没耐性等，只是我们没计划留公主与夫人在此长吃长住。”
大乔不禁问道：“你到底为甚么要抓我们？这船驶得不快，显见得你等并不急着押我们去魏国。”
张郃娇声一笑，道：“我们本不是要押两位去魏国。我们化装成商贾混入建邺，其实正想做些商贾们做的事。”
大乔道：“什么事？”
张郃道：“交易。”
“交易？”大乔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异光，“甚么交易？”
张郃拿出一块磨石，细细修整起自己的长指甲，懒洋洋的道：“大交易。拿你们两个，交换天下最珍贵的‘美玉’。”他忽然仰面吁了口气，道：“我们大王自赤壁归国后，天天惦记此玉，搞得头痛脑胀……唉，这‘玉’真有那般神奇的魅力魔力？……赵云那不解风情的臭小子也被迷得死心塌地……”
大乔与孙尚香面面相觑。
孙尚香道：“嘿！张大姐，你说的‘美玉’是公瑾哥哥吗？”
张郃竟不介意孙尚香唤他“大姐”，笑着道：“除了他，却有谁？”
孙尚香大怒，把只剩了骨头的鸭翅膀扔在地上，骂道：“你们想用我和嫂子来要挟公瑾哥哥！你们好卑鄙！”
“这事儿可怪不得我们。公主要怪就怪你那糊涂的哥哥去罢。”这语声不是张郃的。
张郃的语声很妖媚，但没这么阴森。
语声的主人自然是一个阴森的人——司马懿！
司马懿从门外走进，仿佛亦把黑压压、死寂寂的夜寒之气一同带了进来。
他的五官算得上清俊，笑容却诡谲如毒蛇。他一笑，孙尚香与大乔不由得毛骨悚然。
“公主殿下尚不知情吧？”司马懿冷冷的道，“张将军之所以能顺利的把你们请来，多亏令兄自作聪明、布设了一场好局！”
孙尚香俏脸一绷，道：“这关我王兄什么事！”
司马懿“嘿嘿”的阴笑，道：“令兄面子上雄才大略，实地里小肚鸡肠得很！他一直都很嫉妒赵云、恨不得杀死赵云，你知道么？”
孙尚香哈哈大笑：“司马懿你真能胡诌！赵云臭小子何德何能？值得我王兄嫉妒？”
司马懿道：“本座也不以为赵云有啥了不起。但是，他的桃花运实在太好，他博得了美周郎的欢心！这一点，我们魏王都眼红嫉妒了，何况是长年与周瑜君臣同朝的吴王？”
孙尚香一愕：“我二哥也喜欢公瑾哥哥……”
司马懿接着道：“吴王孙权以惜花堂刺客混淆视听，手段不乏高明。可惜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收买的惜花堂新堂主梅蘋乃是张将军的……好朋友。”
张郃一面修着指甲，一面妩媚的笑道：“天下大部分男人还是善解风情的。”
司马懿道：“于是乎，我们将计就计，成功浑水摸鱼。”
大乔惊怔得说不出话来。
孙尚香性子急躁，大声道：“惜花堂与我们孙家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那帮贼子岂肯听我王兄的吩咐！”
张郃道：“这个原因很简单。梅家兄弟，梅德与梅蘋，早年就有磕碰，两人虽是手足骨肉，梅蘋却视兄长如敌。当年梅德为何会被你们擒获？正是由于梅蘋向孙权泄漏了兄长行踪。”
司马懿又道：“因为当年孙权给梅蘋拔了眼中钉，梅蘋就欠下孙权一个人情，是以孙权今次要梅蘋帮忙，梅蘋并不推辞。浪人游侠，最讲江湖义气。”
“你闭嘴！”孙尚香扯着喉咙叫道，“我王兄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怎会因一己的私欲私恨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你瞎说！你瞎说！”
司马懿狂笑：“本座是不是瞎说，你回去后亲自问问孙权便知！本座可没兴趣贬损孙权，但他确确实实算不得甚么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哈哈哈哈！”
孙尚香真想狠狠的掴司马懿两巴掌，但是她已没有打架搏斗的力气。她与大乔被劫到这艘货船时，张郃给她们服了一种名为“软筋散”的药。这种药不伤脏腑、不迷神智，却能让习武之人运不了内劲。
孙尚香咬着丹唇，眼泪一颗接一颗滚下眼眶。
大乔拥抱住她，柔声细语的安慰。
次日，吴宫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仇恨、愤怒、怨毒。
若目光能化作刀剑利器，那么这人早就已经体无完肤。
但他现下仍四肢健好。
他坐在孙权特别安排的席位上，轻松惬意的啜着一杯香茗，似全没看见周围人的眼神与表情。
突然之间，一条森如寒水的白芒生生迫到了他眉睫。这一刀一旦劈落，他的头颅势必一分为二！
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动了动手指。
他仅是动了动手指，眉前那口刚猛的大刀瞬时“丁玲当啷”断成五截残片！
众人这才留意到他的手。他的手并无奇异，他戴着的一副银色手套却绝非俗物。
这手套的指尖竟可发射出一种坚韧锐利、切金断玉的铁线！
捉着刀柄的武士瞠目结舌。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丝刀吧。”诸葛亮拂扇笑道，“仲达老弟铸造这件稀世兵刃，花销不小吧？”
司马懿冷冷的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只消物有所值，偶尔破费点金银又何妨？”
诸葛亮道：“私以为还是羽扇更称仲达老弟。”
司马懿道：“本座可不希望总被误认成孔明兄的门生！”其实他是极喜欢以前那把黑羽扇的，不过那羽扇在南郡之战中给周瑜折毁了。这是令他大丢面子的事情，因此他索性再不用羽扇，免得触景伤情。
孙权挥一挥手，捉刀武士脸容惨暗的退了下去。
司马懿瞟了孙权一眼，脸上笑意阴恻刺骨，道：“吴王杀了本座也没用。本座只魏王麾下一员区区谋士，本座死了，对魏王而言无关痛痒。魏王的决意是不可能改变的。”
孙权碧蓝的眸子里已有火苗蹿跃，但他沉住了气，问道：“本王的王妹与大嫂安好否？”
司马懿笑道：“我们是要和吴王做交易的，当然不会亏待了尚香公主与大乔夫人。”
孙权双拳攥紧，十指关节“格格”作响，道：“魏王乃一方霸主，却如此儿戏的瞎闹腾！”
司马懿打了个哈哈，道：“霸主亦是人，人皆有爱美之心！为美倾倒，不惜一切，这是人力无法控制之事！难道吴王殿下没有爱美之心么？殿下从没为美人美事瞎闹腾过？呵呵，如果不是吴王你‘螳螂捕蝉’，哪儿轮得到本座‘黄雀在后’？”
吴国列臣个个怒火中烧，均思：“这司马懿胆敢对大王冷嘲热讽，狂妄至极，岂能容让！”
但吴王孙权却一下变了脸色，原本锐利威严的眼神骤然闪烁不定，嘴唇也在抽搐，好像自己深藏的秘密忽被揭穿了一样，既羞又恼。
陆逊等人皆不明吴王的神情何以会有这等变化，欲询问，却不方便。
诸葛亮叹了口气。
刘备道：“司马懿大人，那孙尚香公主是寡人的新婚妻子。你们问吴王要人，却掳劫寡人的妻子，这不合道理啊！”他说这话，乃是想司马懿先且释放孙尚香。
司马懿却冷飕飕的道：“怎么不合道理了？刘皇叔的下属能夺走魏王心爱，我等就不能劫持刘皇叔的老婆吗！呵呵，我等之行径太合乎道理了！”
刘备哑然，关羽张飞差点将手里的大刀长矛砸过去。
司马懿又说道：“本座给诸位两日辰光考虑。两日之后，长江之上，本座恭候大驾。”
天空蔚蓝，风轻云淡。
云恍若在笑，朝着地面似瑾如瑜的周瑜，温温柔柔的笑。
周瑜也在笑，望云而笑。
这一刻，或许是个人都企盼自己能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