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第3章

周瑜擦干身子，披好衣衫，坐到温泉边的草地上梳理湿发。他精致的脸庞兀自淌着水珠，零零星星的，映日生辉，耀人眼花。
周瑜让赵云坐在身旁，两人面前有一副石几，几上摆着茶水和各色果品点心。周瑜招呼赵云食用，赵云谢了，却不吃，只默默笑着，望着周瑜发呆。
“这儿是我家，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周瑜戏言道，拈起一片杨桃，塞入赵云口中。
赵云红着脸道：“我不是怕你跑……我只是……很久没见你了……”
“有多久？”周瑜笑问。
赵云道：“一百天。”
周瑜笑道：“子龙记得很准确。”
赵云从怀里摸出一只叶编蚱蜢，放到青草上，又卸下背着的那个布袋，凌空抖了抖，九十九只蚱蜢窸窣落地。
油油青草，一百只蚱蜢交互枕藉，亦不失为一番奇异的壮观景象。
周瑜乐得眉开眼笑，捧起几只蚱蜢，细细看了看，再捧起另外几只，再细细的看，一边看一边说道：“子龙的双手真是很巧！每只蚱蜢都做得活灵活现，好生讨人喜欢！”
赵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周瑜又道：“你原先送了我一只蚱蜢，我常觉它太孤单。现在好了，你又给它带来了一百个伙伴！”
赵云道：“自江陵一别，我每天做一只蚱蜢，一百天正好一百只。这一百天里，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你，期盼着与你重聚。”
这种话甚少有人能说得出口，因为实在很俗，也很肉麻，而听者往往掉一地鸡皮疙瘩。
但赵云倾吐这番言辞，语气之坦荡、眼神之真挚，却是世所罕有。周瑜听完他之言，非但没起鸡皮疙瘩，更露出一抹足令华阳失色的明艳笑容！
“我也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子龙啊。”周瑜抱住赵云臂膀，绝美的面庞靠在他颈畔，柔声呢喃。
他的长发仍是湿的，若即若离摩挲着赵云下颚，清清凉凉，舒适难名。
赵云自己的头发也湿答答的，铠甲衬衣上的水渍亦未干透。
“我们一起躺下晒晒太阳，如何？”周瑜笑吟吟的道。
赵云眉头微皱，愁道：“我很想陪公瑾，但我得早些回去主公身边……”
周瑜道：“不打紧。刘备今晚将会见我主公，我到时直接带你去吴宫即可。”
赵云愁眉悦展，朗声笑道：“那太好了！”
周瑜捏了捏他手心：“那你现下能陪我晒太阳了？”
赵云连连点头：“嗯嗯！”
两人遂仰躺在了草地上。青草松软，如绒如毯。
周瑜枕着赵云肩膀，长长头发，柔顺铺散，飘动千丝万缕清新高雅的幽香。
赵云的双眼一刻不离凝视着他，笑意温淳，如痴如醉。
“公瑾也喜欢躺在地上眺望天空？”赵云忽然问道。
周瑜答道：“我以前并无此好。但经历赤壁南郡一战、回到江东，我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一习惯。”
赵云问：“为何？”
周瑜欢笑了两声，道：“因我喜欢看云！”
赵云窃喜，低低的接口道：“云也喜欢被公瑾看。”
周瑜笑着续道：“我希望有朝一日，云能挟我去到天涯海角，去到一个没有是非争斗、没有恩怨纠葛的地方，让我从此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赵云悄握住了他手：“云一定做得到。子龙一定做得到。”
两人接着又说起分别后各自的遭际，却只谈衣食住行的生活琐事。赵云最关心的自然是周瑜身体，问了好几遍“公瑾可有好好养身”。周瑜也不生烦，每次都温柔的回答：“我是‘乖孩子’，怎会忘记子龙的关照、违背子龙的叮嘱？”赵云见他容光韶艳，精神焕发，知他绝非好言相欺，心中大感宽慰。
申时，两人衣发已干，起身离了草地。
周瑜怀抱着一袋叶编蚱蜢，领着赵云来到自己卧房。
周瑜的卧房很是宽敞整洁，墙白如雪，地明如镜。房里的陈设却简简单单，一床、一案、一个衣奁。床头支着一个造型流畅的紫檀木架子，案上则置有一台绛红色的古琴。湘妃竹帘半卷，阳光洒入，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清香。
许多人都喜欢在卧室陈设奇珍异宝，不管风雅名士、还是财阀豪绅，只要有资本。资本越丰厚，陈设的珍宝越丰富、越名贵。
周瑜房里没这些东西，似乎乃出人意料之事。
赵云却不感到惊奇。他脑中有想法是：“这屋里既有公瑾这样天上地下最好的珍宝，还需其他宝贝作何。”
不过周瑜也不是真的一件“珍宝”也没有。他床头那个紫檀木架子上摆着一盆红寒兰、一只金黄色的叶编蚱蜢。
许多人都喜欢把自己最珍爱的物事摆放在床头。这点周瑜倒也毫不例外。
“你瞧这像不像一支军队？”周瑜将赵云新送的蚱蜢逐只拈到木架上、排成方队，“黄衣大将军，统帅一百名绿衣好汉，厉兵秣马，严阵以待，有趣，真有趣！”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
赵云与他一块儿笑，道：“我以后仍每日做一只送你，让你的军队天天有新兵入伍。”
周瑜道：“我有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卫寝，真像皇帝一样了。”
赵云执起他手，温然说道：“公瑾做皇帝，一定受万人爱戴景仰，天下也将长乐太平。”他这么说绝不是甜言蜜语讨好于人，更非旁敲侧击套人话柄，他仅是单纯认为周瑜才智卓越、性度恢宏、不失明君之风。
周瑜秀眉一轩，笑道：“我可不想做皇帝，我仅想陪着子龙。”他这么说也绝不是为了避人口舌、或哄人开心，却是真情流露。
赵云闻此一言，一刻竟心神恍惚、思绪迷糊，双眼粼波闪烁，全身又石头般一动不动。
两片柔软温湿的花瓣轻轻覆上他的嘴唇，丝丝甜蜜，齿颊留香，让他心神更恍惚、思绪更迷糊。
将梦将醉，人间几回。
阳光融化成水。
“你的豪龙胆呢？怎未随身携带？”两人手牵手走进大堂时，周瑜没来由的问起赵云。
赵云道：“豪龙胆在我的马鞍上。”
周瑜问：“那你的马呢？落在围墙之外了？你真大意，就不怕马儿教人盗走？”
赵云笑道：“公瑾无需担心，马儿由孔明先生照管着，应该已在驿馆的马棚了。”
周瑜冷冷的一哂，道：“百日不见，诸葛亮摇身一变，成马夫了？”
赵云道：“只因子龙在路上碰着些麻烦，孔明先生便代替子龙照管马儿。”
周瑜眉心浅蹙，道：“你碰着麻烦？什么麻烦？”
赵云洒然笑道：“小事而已，不足挂怀。”
“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周瑜脚底一旋，身子转到了赵云正前。
他与赵云面对面，两道充满关爱、又犀利无比的目光，深深映入赵云纯真明净的眼眸。
周瑜的执拗，几乎无人能够化解。即使赵云偶有一两次奇迹般的劝服过周瑜，他现在却也不愿与周瑜作对。
周瑜那深情的目光，让他硬不下心说“不”。
赵云正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角余光不经意瞟到大堂正中的一个身影。
只这一瞟，他即知自己甚么也不用说了。
只这一瞟，他背心又无端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这小气鬼！是不是已向周瑜大人告状了！”人影张口嗔道，声音娇娇嗲嗲，银铃似的。
这人影正是那个在大街上给赵云带来诸多麻烦的白衣小姑娘！
赵云好不吃惊：“她缘何出现在公瑾家中？”
而周瑜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令赵云吃惊得差点晕过去。
周瑜道：“小乔，你称谁是小气鬼啊？”
原来这白衣大眼、娇俏顽皮的小姑娘居然就是周瑜的妻子小乔！
她居然就是芳名远播、“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中“二乔”之一的小乔！
她长得确实够小，小得教人无法想像她已身为人妻！
但她真的就是小乔，如假包换的小乔。
赵云尚未从大惊之中缓过气，小乔已轻飘飘小跑到了周瑜身边，挽着周瑜手臂，撒娇道：“周瑜大人，你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哦！”
周瑜朝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子龙碰着的麻烦，皆是你惹出来的。”
小乔委屈道：“我哪有惹麻烦？周瑜大人休受小气鬼挑拨！”
周瑜道：“可子龙什么也没说啊，你却急成这样，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小乔诧讶道：“他什么也没说吗？”
周瑜道：“什么也没说。”
小乔当即蛾眉一竖，挺胸凸肚，敞声道：“很好！那我可要说说了！”
周瑜笑道：“你要说什么？”
小乔高抬一臂，嫩嫩小手指着赵云，凶巴巴的道：“这小气鬼欺负我！周瑜大人，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我没有。”赵云冲口反驳。
小乔争道：“你就有你就有你就有……！”她一边争辩，双脚竟还“砰砰砰砰”小跳了起来，若是要以步声助威。
赵云是不会手舞足蹈的，只目不转睛看着周瑜，沉声说道：“公瑾，我没有。”
周瑜淡淡一笑，低头问小乔：“你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