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海人凭着记忆学习的呢?那台湾人问我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我说,在上海久居的西洋人,常常抱怨买不到一块真正的面包。
从申申面包房出来,向第二个弄口去,走进一条在上午很安静的上海弄堂。在弄堂的底部,夹杂在各种呆板的灰色的建筑里,有一栋完全不同的南欧式样的房子,有红色的瓦顶,窗子的两边,有藤蔓般卷曲而上的柱子,小而细长的、深陷在墙里的窗子,那就是上海已经有了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法国城的遗迹,西班牙式的房子。
如今这些遗迹,像打碎在地上的玻璃杯一样,片片撒落在小街的深处。
弄堂非常安静和窄小,向前经过神学院,那里本来是一个小的天主教教堂,有一个说英语的西班牙嬷嬷,她在三十年前不见了,教堂倒塌于一次火灾,同样是呆板不堪的灰色建筑的神学院,就建立在它的废墟上。经过它的外墙的时候,可以听到有人在钢琴上练习赞美诗,清晨有学生的歌声。
从1412弄出来向西去,在永福路上,左手的方向,有一些被刷成黄色的西班牙南部的建筑,它们也是突然在杂乱无章的房子中出现的。走进积满了灰尘的拱门里去,在拱门的深处,有一个应该有一百年的西班牙式的喷泉,嵌着细小的瓷砖,肮脏而斑驳,早已被废弃。用一个手指在上面拼命擦,拼命擦,然后,在眼前就出现了一小块白底蓝花的小小的瓷砖,一百年前的坚固的釉,还在闪闪发光。
从那个院落出来,再向西走,可以在十分钟内到另一条安静的马路,像英国一样有那种来历不明的雾,或者纽约天阴起来像一大块铁,上海也是一个阳光不多的城市,常常是灰色的。这条武康路,像一只灰色的袜子一样。那里,你可以看到另一些西式的房子,小小的、突出的铸铁阳台上,攀满了微微发红的长春藤,带着真正古老的欧洲情调,江河日下的精致。它又有一种远在东方的奇异气氛:陈旧、隐秘和被遗弃的东方式的多愁善感,这是欧洲那些被精心保护的老房子所无法表达的。
中午,从武康路上126路公共汽车,沿着淮海中路,可到新乐路上的葡萄园中餐馆。这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它本来是一家私人开的小饭馆,像在这条路上的不少小饭馆一样。也许是它提供干净而惠价的上海风味的食物,也许是它的家族服务有着上海人的风格,随和而时髦,铺着施特拉斯堡小铺子一样的红白方格的桌布,所有的人都可以用洋泾浜英文,和你讨论菜单。总之这个饭馆永远是有人在外面等座的,那里是在上海的外国人常常碰面的地方,在那里,可以听到许多种语言,还有至今为止仍旧惠价的新鲜食物。
然后,我们去了在新乐路和襄阳南路交界处的圣母大堂。这个东正教的白色小教堂,是法国城时代逃亡在上海的俄国人怀乡的地方,想学俄语的上海青年,可以在教堂外面墙上的俄文布告栏上,找到一个说地道彼得堡贵族俄语的家庭教师。教堂有比上海的晴空更蓝的洋葱式的顶。
只是你无法看到一个幽暗的、有画在木板上被烛烟熏黑的神像的俄国教堂了,如今里面是一家证券交易所。
那些患了怀乡病的白俄,早已不在上海,也再不会回到上海这个他们暂时的避难所来了。
从教堂向南去,又可回到淮海中路上来,越过它,到上海音乐学院,在那里的高大树木下,一路都是弦歌声。
这就到了法国城中的俄国小区。在岳阳路的三角街心花园里,有俄国人为普希金竖立的铜像,被矮矮的、黑色的铸铁栅栏围着,像在俄国的公墓里到处可以看到的那样。
上海的法国城,在当时充满了俄国的情调,俄国公主在舞厅里跳舞,俄国的音乐家在酒吧里弹着在家乡学会的法国小调,小饭馆里有真正的俄国大菜,面包房里可以买到真正的俄国列巴,俄国人在到处散发对优美的西方文明忧伤的怀想。
上海人也因此染上了古怪的怀乡病,对永远不属于他们的西方文明,从街心花园出来,沿着衡山路走十分钟,可以看到一家栅栏里的私家花园,据说那是上海如今最大的一个私家花园了,那里有美国四十年代流行的美式平房,如今是主人的私人画廊,沿着地砖斑驳的台阶而上,画廊里陈列和出售主人所画的小幅水彩,在上海法国城里的旧洋房,在上海的薄薄的阳光里面,破败而温情。
有时,主人播放他自己编辑的音乐,那是他的咖啡音乐,下午的音乐。是法国城时代的四十年代的西方音乐。
晚餐去了锦江饭店,一个老式的大旅店,有不少东西还是上个时代的式样,比如长长的走道里的灯,以及温厚而熏黄的灯光;比如褐色的门以及套房的小回廊;比如楼上餐厅的雕了花的高大护壁板。那是一个有许多桌子的大餐厅。有烫过的发硬的白色桌布,精致的食物放在蓝花的中国瓷碗里,你可以看到上一个时代的人的奢侈。可惜的是,那里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像一九四九年以后在上海出生的年轻人心里的老上海一样,徒有其表。而我和那台湾人,不想扫兴地吃了好多,还说不错。
上海的夜晚常常是有雾的,空气潮湿的,也许是一种特别的诗意,也许是由于大气污染,也许是大城市人口拥挤的关系。法国城没有明亮的路灯,路灯在梧桐树叶里暗淡地照亮着近旁的东西。
这是连歌里都唱着的,上海法国城的魔法时刻。夜空的暗影里,英式的烟囱上隐约的一个S,那是在白天很容易被忽视的,大露台由于看不到白天的积尘和裂纹,而好像焕然一新,时代和时间被抹去,老旧的小楼里灯光明亮。
在复兴中路上,有一栋法国人在五十多年前盖的小木楼,如今它的地基已经随着上海的地面下沉而下沉,减去了两级台阶。那个法国人盖了一个简朴的、东方化的法国小楼,在里面做了一些褐色的嵌在墙里的家具,代替桃花心木,它的楼梯舒适而窄小,被漆成了白色。可是不知为什么,法国人很快卖了房子,回法国去了。当时买下了房子的中国人,住了以后的五十年。世事变化,可是那些被嵌在了墙壁里的法式家具,留了下来,还有住在里面的人的习惯:喝加奶的红茶。
法国城是那么奇怪的一个地方,它一直有某种东西,有生命似的在暗中无声地蠕动着,不能名状,不曾相识,可毫不陌生。
那个台湾人,很陶醉地问:〃法国城遗址是不是有许多东西,好像就在眼前了,可就是看不清。你说这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
有普希金像的街角
在岳阳路上的十字路口,有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街心花园的中央,有一座普希金的铜像,那是从前沦落到上海来的白俄竖起来的,不过,在我出生以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在一九四九年逃到外国去了。他们住过的房子,俄式的,还在那里,红色的、有着白漆斑驳的窗子,门楣上还有一百年以前的石头浮雕,半圆的灰色石头上,雕着有藤蔓的叶子和花。
现在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当然是中国人了。一些老人,有时候还会说起他们的故事。说他们中有许多酒鬼,喝啊喝啊,喝了就用罗宋话唱他们的歌,唱着唱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上海冬天的晚上,在淮海路大商店的门廊下,他们就那么嘟嚷着睡着了。说他们中的女人,说是什么什么公主,在DDS当舞女的,也卖身,跳舞裙子里,什么也不穿,只要人家为她买一杯酒,就行了。俄国的女人,绿色的眼睛斜斜的,身上像冰山。说起来,上海的租界里,倒像是一个奇怪的俄国城市,餐馆,衣服店,面包房,舞厅,到处都有俄国人,剧院里上演着俄国芭蕾,梧桐树下贴着从彼得堡来的诗人亲自面授正宗俄文的告示。
那时候,这有普希金雕像的街角,就是法租界的俄国小区的中心。说这故事的人,老了,他们说从前他们管这些俄国人叫罗宋瘪三。他们说:〃不要看外国人,外国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外国人要是瘪三起来,比中国穷人还有瘪三不知道多少倍,真正的瘪三。〃
老人的眼睛里,有一种笑意,我想,那应该就叫幸灾乐祸。
小时候,常在塑像下面玩,仰望那铜像,只看见童年的蓝天下,有一个又尖又高的青铜色的鼻子,忧郁而诗意地指向前方。小时候常常在那里放风筝,有一次风筝落到了普希金的肩膀上,望着这个外国人深深的眼睛,就是不敢去用力拉一拉细细的风筝绳子,大哭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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