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第47章


旅行途中,多少次他试图向她坦白,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在泰山上消失的几分钟里,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早已放弃了后悔的机会,留在眼前的出路只剩一条。
项家的那些旁门左道,姑姑比任何人都了然于心,却从未在他面前说穿说透过。也许是她不想给他过大的压力,也许是她始终笃信于姑侄间这份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段立言看来,他都有着比段至谊更充分更坚决的理由送走霍知非,哪怕这样的理由只有一个,就已足够打败他所有的不情愿不舍得……
既然决定将她远远地送出去,就不愿意她再负上任何心理重担。对于姑姑病情的隐瞒,亦是他与段至谊本人达成的共识,任霍知非再不解再不满再不甘,也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于是,千言万语在心里历经了九转轮回,能够出口的只是再无力不过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她哽咽得不能成语,只抱着他拼命摇头,泪水纷纷扬扬落在他肩上。
“对不起……”他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许久才得以再度开口,“都是我的决定。别怨姑姑,她也没有办法。”
“别说了……”她闭上眼,泪水蜿蜒而下,心底黯淡如灰,“我都明白。你没有不要我,妈妈也没有。你们要送我出去,不为别的,一定是为了DA。”
他抱起她坐在床沿,低头去看她的脸,“七夕……”
她微仰起头,缓缓抬手抚上他变得柔和的眉眼,“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用了我的名字,在DA车间里上班,这些我都知道。”
段立言怔住。他隐姓埋名在DA在本地的各个分厂里待了三年,轮转了包括制造部产品部等一系列一线岗位,跟着工人们三班倒。即便是最有资历的老师傅们也只知道厂里有个机灵好学的小霍,除了利用职务便利替他在各种场合掩盖身份的姜晚照,段家上下真正知情的不超过三人。
三年来的卧薪尝胆让他有了足够的一手资料。结合近年财报和市场统计,他日以继夜,几易其稿,终于在董事局再度召开重大人事任命会之前,交出了一份洋洋万言的三年期经营方案。立足之长远,着眼之细致,数据之翔实,论述之深入……无不如石破天惊般令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他蛰伏的这段经历不胫而走,更使得各位董事会成员在称好之余大感意外,既而喟叹后生可畏。
在这场兵不血刃的较量中,明眼人眼里的“陪练”孙一路和乔执早早出了局,而同样在DA兢兢业业做满三年的祁隽,不过是在主持销售工作的同时兼管了质保部,业绩虽算得上可圈可点,但毕竟囿于各方限制,失了统观大局的先机。
这一仗尚未正面交锋,段立言已胜券在握,却万料不到乐极生悲。祁隽提出辞呈的那天,段至谊被确诊为二期肺癌,对段家而言,无异于进一步退两步。段至谊的手术和段立言的上位同样迫在眉睫,姑侄俩不敢掉以轻心,为以防项家把主意打到近年来被保护得太好的霍知非身上,占住先手将她送离是非之地。
所有的事,段立言都不要她知道;所有的责任和义务,也一律由他挺身承担,为了她,更是为了DA。即便到了形势失控的一天,至少段家保住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继任者,他尚有翻盘的余地。
末了,还是霍知非为他解开疑惑,“我猜出了那个文件夹的密码。”
事到如今,段立言的身份已不成问题,以他对霍知非的了解,不难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因方案文件夹的密码被设置成她的生日,除了她,别人就算拿到了电脑,也决计无法破解。
“立言……”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抵着他的额,长长停顿,而后小声道,“我去。”
他心里蓦地一空,最后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犹如极细的一根弦,紧绷了这许多天,此刻终于应声而断。
离别(2)
段立言下意识收紧臂弯,见她隔着泪雾定睛望着他,“只要是你的话,我都会听。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照做。因为我知道,你要面对的一定会更难。所以立言,你只管放手去做,去拿到你想要的,不用顾念我记挂我,一丝一毫都不用。在那里,我……我会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自己,不闯祸,不给你添麻烦,不让你担心……我……我……”她强撑的一口气终于用尽,多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伏在他胸口默默抽泣。
他却抚着她的马尾,强迫着自己笑起来,“要记得按时吃饭,不对胃口也要吃,你爱吃的那些,我会让晚照姐寄过去。海德堡的冬天很冷,那怕穿得像头熊都不会有人笑话的,就是不许着凉,不许生病,听见没有?”
她狠狠捂着嘴,重重点头,竭力不哭出声来,眼泪反而落得更急,将他胸前的衣料打得透湿。
他伸手拭去她的泪水,仍然笑着,“以后的功课都要靠你自己了,别尽想着偷懒,实在搞不定再去问乔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发邮件,想我的时候也要告诉我……”
“不,”她轻轻摇头,无视他一脸意外,“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你,也不要你为我分出太多精力。至于想你……”她小声道,“放在心里就好了。”
心口一荡,他的唇已自动贴上她润湿的脸颊,好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轻蹭着他的脸,“替我照顾妈妈,照顾外婆……”
“好。”他不等她说完便答应。
“还有……”她吸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剩下的这几天,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被妈妈和外婆看到,一定会起疑心……”
“好。”
“走的那天,你也不要来送我,我怕你来……”她鼻子又开始发酸,“你来了,我会走不了的……”
“好,”他罕有地顺从,细细亲着她微颤的眉眼,“我不去。”
他答应了,她却更难过,“晓词说过,每一次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重聚。可我,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才能再见到你……”
他滞了滞,又立即道:“很快。不管多久,我陪你等。”
她看着他,满目的心酸和不舍像是即要夺眶而出,可就算再忍不住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痴痴望了许久才小声喊他:“段立言……”
“嗯。”
“不许你忘了我……”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复又将她紧拥在怀,在她耳边微微一笑,“除非我死。”
她浑身一震,忽然抽回手勾住他的颈,头一抬吻在他唇上。段立言猝不及防,抱着她直跌倒在床上。他松开一只手撑住被褥,想要起身又被她揪住衣领用力拽回。
他有些疑惑,“七夕?”
“然后呢?”她仰面而躺,睁大了眼,不再流泪的眼仍是湿漉漉的,却透着灼灼坚定,另一只手已悄然滑进他的衣摆,“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才刚放松的身躯忽有一震,他猛地握住那只贴上背心的手,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她,在原地僵滞了片刻,一点一点地将它从恤衫里拿出来。
交握的两手在两人间滞了许久,久到霍知非终于忍不住羞赧,又挣不开他的掌控,只好死命转过头,借势将烫得快要沸腾的脸藏进软枕。
段立言心底哑然,俯身扳过她脸,不想她连耳根脖子都红透了。他细细端详,又不由自主地攫住她花瓣似的唇,深深吻下去……
最后,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我们什么都不做。来日方长……”
这一整夜,除了趁霍知非洗脸时打了个电话,段立言就这么抱着她,心靠着背,脸贴着脸,坐在锃亮的地板上,望着窗外,一步也不曾离开。
他跟她说在厂里上班的趣事,她也把小时候的窘事一一道来,巨细无遗,乐此不疲。不知不觉间,眼里的天色已渐泛青白。
及至某一刻,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院里鸟声啾啾,如在耳畔。不过多时,霍知非看着段立言,朝他绽出一个他最为熟悉的笑,一面撑着他站起身。
他了然地回望着她,在她的耐心等待中,长睫顿了一顿,手臂一伸牵住她的手。
下楼,开门,上车……自始至终,没有人再发一声。
天地之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如鸿毛般拂过心头,又似泰山压在胸口,交错融汇,生生不息,成为最后有声的记忆。
其实,她想说的不过是四个字,却最终忍住没有出口;
而他想说的话,连想都不敢去想,所有该与不该的情绪化成落在她额上的轻轻一触。
随着那辆带着顶灯的蓝色小车加速驶离,她留在窗口的清丽容颜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变成一个圆,一个点,既而消失不见……
漫无目的兜了一圈回到家,段立言将顺路买的一大袋早点扔在厨房里。等他洗完澡下来,昨晚住在楼里的人已在客厅中齐齐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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