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鉴泥心》第10章

幼儿园里一派热闹欢腾，许多家庭似乎都是倾巢而来，黎洛的亲友团更是庞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还有被一个电话催来的外公外婆，呼啦啦坐了一长排。黎家爸妈和亲家有段时间没见，拉着家常，黎恪夫妇忙着应对洛儿从大班队伍里传递的各种要求，黎昕很久没经历这样的热闹场景，嘴角噙笑看着孩子们的表演。
然后，当小班的孩子们手牵着手登上舞台，当那对粉雕玉琢的龙凤娃娃领头蹦跳着扮演黑猫警长在台上活泼泼地扭摆，黎昕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已经泪流满面。
直到她走到台前，当她伸手要抱那对可爱的小孩，黎恪才猛然惊觉妹妹的人生已被拧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环！那个时候，他的脑中竟然想起了难解的九连环在童年是如何折磨着自己的脑袋。黎恪苦笑，抓回妹妹伸着的空空的手，将她紧搂在怀，然后，对一脸惊慌疑惑地跟过来的爸妈说了一句让他们更疑惑的话：万事随缘！
台上两个惊呆的孩子怔怔地望着黎昕，忘了跟小朋友一起退场，小班的老师赶紧上去牵起两只小手离开，星星一直扭头望着黎昕，小小稚气的脸上除了惊讶，竟然还有，深思，或者，是叫依恋。
漂亮聪明的女教师甜美的嗓音响起：“我们可爱的小宝贝们精彩的表演感动了现场的亲友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祝福我们小班的宝贝们健康快乐地成长。下面，是我们……”
黎恪搂着妹妹半拖着她离开，黎妈妈指指洛儿给李静怡交待两句，也和黎爸爸一起跟着出去。站在台侧的洛儿一直看着他们，见妈妈过来，他委屈地扁扁嘴，却懂事地问：“姑姑又不舒服了吗？”
李静怡安慰他：“不要紧，不严重的。”
“那妈妈给我录下来，回去给他们看好不好？”
李静怡一面担心着黎昕的状况，一面又心疼懂事的儿子，在洛儿额上亲了亲：“乖，你好好表演，妈妈过去给你录。”然后一回头，却看见刚才那两个孩子，小男孩好奇地东张西望，而那个小女孩，紧攥着老师的手，稚嫩的小脸上，神情……那样凄惶无助，让人忍不住心为之痛！
黎恪和李静怡都不会注意到人群里另外三个人。安家爷爷奶奶坐在台下，笑呵呵地看自家孙儿的表演，黎昕引起的一点点骚动，很快被担任主持的老师遮挡过去，老人只顾着乐呵两个孩子，无暇顾及其他。但是，后排角落里的一双眼睛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明显怀疑黎昕的举动，被孩子感动？太不具备说服力，除非那是父母亲友，但是，黎昕都不是。对安家情况了如指掌的欧茝兰离开了一个月，今天刚刚回来，却目睹了她左思右想也解释不了的这个场景。
黎家在短暂的安宁之后，重又陷入了低谷。
黎昕回家后就呆在房里，不说，也不动，谁问她，她的眼泪就如坏了阀门的水龙头，不住地往下掉。晚上高俊明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愁云惨雾的情形。
黎恪躲在房里抽烟，一屋子的烟味让高俊明也忍不住皱眉。黎昕身体不好，高俊明坚决地远离烟酒，当初一群男生偶或聚在一起扮男子汉抽支烟，他还凑凑趣，这几年连这种情况也免了。但是现在，他也从黎恪手里拿过一支烟，点燃，将烟深深地吸入肺里。
“阿姨让我出来。”高俊明苦笑，“哥，如果对手是记忆，这样的战斗，中外兵书都没有应对的办法，我们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可是，一不留神，敌人突然又变得无比强大了。”
接连几天，黎昕都坐在房内，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如果没人问，她倒是不流泪，但是看到洛儿，那眼神就眷恋而又哀伤，甚至止不住低沉的叹息。
她不再翻译，黎妈妈给她打开电脑，她拿着资料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一动。黄昏时室外凉爽些，高俊明说出去散散步，她也歉意地摇摇头，提不起精神。
她眼里的神采，脸上浅淡的红晕，几天下来就已消失殆尽，人又开始消瘦。黎妈妈心疼得直叹气，悄悄对高俊明说：“我不拦你了，你去问她吧，只是，尽量别让她太激动。”
高俊明十指握了握拳，重又松开，深吸口气，才推门进去。
屋内寂然无声，黎昕蜷坐在椅上，双手环抱着搁在膝上，支撑倾着的头，更显得单薄瘦削的人孤单无助，那样的姿势，高俊明以前从没有在黎昕身上见过。开门的声音惊动临窗自怜的人，她回头看见高俊明，略抬了抬头，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高俊明在她身边坐下，扯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去楼下走走吗？已经不太热了。”
黎昕摇摇头，不说话。
“这几天你什么也不做，一直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要不，我们去书店选几本你喜欢的书？”
她依然摇头，看看他，抿着唇不说话。
“黎昕，”高俊明顿了顿，思量该怎样说，“情绪长时间低落，对身体恢复很不好，阿姨很担心你……我们都希望你能高兴一些。”他又停了停，“你看，我们一直是无话不说的，你心里要是有异常的感觉，跟我说说好不好？”
黎昕望着他满是期许的目光，没有回答，眼里却有雾气升起，柔弱的神情让他的心揪得发疼，是怎样一张忧郁的网才能让一个正在青春年华的人哀伤无助到如斯地步？
“跟我也要有顾虑么？我是你的俊明呢！别担心，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看看黎昕仍然恹恹的，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她，“或者，你有想做的事，我们也可以一起试试？”
黎昕的眼睛闪了闪，虽然没说话，瞬间升起的一丝希冀却攫住了高俊明的呼吸，有希冀，就不会自闭。
“跟我说一说，没有关系的。你不是一直说真正的爱人不仅要能同甘，更要能共苦吗？”高俊明轻揉着握在掌中的手，那皮肤单薄得让他不敢加一点力气。
“我……”
黎昕在犹豫，却有泪无声地滑落，高俊明微笑着望她，其实他知道她会说什么，但得让她自己提出来，才能尽量在不引起她警觉的情况下了解她究竟记得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心就好
“我想……我想……”黎昕坐正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快，被握住的手有轻微的颤抖。那天回来，她也流着泪对爸妈和哥哥说过这句话，可是黎妈妈坚决地拒绝了她。
高俊明声音轻柔，温和的微笑掩饰了他情绪的起伏：“是洛儿幼儿园的那两个孩子吗？”
“嗯”
“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他们？他们是谁呢？”高俊明问得不急不缓，似乎并不觉得不能去看孩子。
黎昕情绪反倒平复了些，不再落泪，微侧着头思索，秀气的眉又蹙起，“我不知道。我想了几天了，就是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们，可是我的心很疼，我就想去看他们！”
水雾又漫上双眸，瘦弱无助的人已是泫然欲泣。
高俊明伸手抚抚她的脸，想用掌心的温度安抚她的情绪，想抹去她的哀伤，原来这几天，她一直在独自痛苦独自承受！心底，又有一丝释然，幸好不是全部记忆，幸好，应该只是有种感觉！
“我跟哥商量一下，只要你不激动，去看看应该可以的。”
“可是妈妈不许。”黎昕脸上已满是期盼，却又有些担心。
高俊明笑笑，拍拍她的脸颊：“我去跟她说说，我陪你去。如果我们不惊扰孩子的话，她会答应的。不过，真的就只是看看，不可以去影响别人的生活，嗯？”
眸子里的水雾依然浓浓，黎昕却慎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黎昕的情绪在手术后变化太大，但是家里人谁也不愿相信真存在心脏记忆这件事。让黎昕带着另一个人的记忆，携着别人的情感生活，这样的人生会有多混乱？尤其是，眼看着乐观坚强快乐的女孩儿变得如此抑郁哀伤，包括陈医生的朋友，那个著名的心理学专家在内，都认为不必唤起那个记忆，因为，那一定是经历过太多苦涩的人生的记忆。
所以，当高俊明对黎妈妈和黎恪说黎昕不知道俩孩子是谁的时候，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对于去看孩子，黎妈妈却很犹豫，觉得太过冒险。
“去看了一次，她会要求去看第二次第三次，她的心一定牢记着孩子，不然怎么会看到孩子就哭得那么厉害？看多了，万一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黎妈妈很是担忧。
“可是回避也不是办法。黎昕……这几天一直陷在这个问题里……她瘦了很多。”高俊明不想在黎妈妈面前说他的忧虑，再这么来几个月，黎昕的心脏能承受么？
黎恪看他一眼，明白他和自己在顾虑同样的问题。前几个月黎昕没见过孩子就纠结成那样，现在，要转换她的情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