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肖生》第70章


冯逸心念如电转,继而失声大呼:“离京?!”
郁鸿雪扬起马鞭,”啪啪”两记脆响,马匹吃痛,在黎明静悄悄的薄雾中疾奔起来。
“他怎敢如此!”冯逸爬出半个身子,冲着郁鸿雪大喊,”疯了吗!长安是大祁的国都!是王气!是民心!兵临城下,不思讨贼安民,竟欲弃子民逃遁!此行与将长安拱手让人何异?”
郁鸿雪轻声道:“天子已非当年的临淄王。”
冯逸声音哽咽:”河北多地仍在奋战,万里腹地广袤山河,背水之师未必就不能抵挡……这一走,叫前线军士怎么战?他有何面目当这天下之主?”
郁鸿雪抬起一手抚上他的面颊,见他烧得绯红的脸庞上满是泪水,不由得微微一哂:“日后打回来便是。”
冯逸只是摇头。
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外,郁鸿雪跳下车,把缰绳甩给杨沐:”我回北衙一趟,他就交给你了。”
冯逸抱着腿坐在车上,看着朱红色沉重的宫门开启又阖上,五脏六腑阵阵绞痛。
杨沐在车外问他:“身子觉得怎样?”
冯逸又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便沙哑着嗓子,无比消沉地说:”我没事。”
杨沐似是有些踟蹰,隔了好一阵才开口:“我……要回骁卫府看看。”
冯逸”嗯”了一声,轻声道:“去吧。”
杨沐唤过木棋儿吩咐一番,而后嗒嗒的马蹄声远去。
木棋儿在外面把着缰绳,冯逸一个人窝在车里,四肢酸软虚汗浃背,心里空荡荡一片,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剖开胸膛,揪走了他的心脏,让他满腔的热血抛洒殆尽。从二月底到五月初,局势就像个喜怒无常的老无赖,每时每刻都在变,大祁的军政马车马不停蹄地冲向悬崖,他眼睁睁地看着,想拉扯却又力不从心,只能似小丑般大喊大叫又哭又闹。
延秋门缓缓开启,皇家仪仗在淡漠的晨光中渐次驶出。五千禁军伴着圣驾,锦幡华盖,绣衣华服。郁鸿雪也在其中,穿着冯逸从未见过的飞龙禁军仪服,胯下一匹趾高气昂的骏马,姿仪俊美地叫人难以移目。
真是可笑,冯逸心想,卯时不定还会有官员上朝来。
杨钊、韦见素、魏方进的车架跟在皇室之后,木棋儿挥起马鞭,驾着车向人群中去。
”停车!”冯逸猛地大喝。
木棋儿赶着车,在外头大声道:“少爷,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我叫你停下,”冯逸厉声道,“聋了不曾?”
木棋儿无奈”吁”了一声。
冯逸裹紧了衣衫跳下车,解下拉车的一匹马,骑上就走,把木棋儿的惊呼抛在了脑后。他来不及细想,一鞭鞭抽向马臀,逼得那马像抽疯般撂开四蹄,在凌晨长安杳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这片连檐并壁,犹在酣睡之中,根本不知长安门户已破。
“韦师——!”冯逸勒缰勒得太狠,差点被那马直掀起来。
”韦映儿!”冯逸大吼,“开门!来人啊!”
那门房揉着脸开了个小缝:”谁啊,大清早——”
冯逸:“让开!”
直接骑着马冲进庭院,连跃几道阑干,冲进后院。韦府顿时鸡飞狗跳,有仆从上前呵斥:”谁胆敢闯私宅扰人清梦……冯公子?”
冯逸翻下马鞍,眼前一串金星,只得立在当下,口中却犹大喝:“韦师!映儿!快出来!”
”冯小子,你做甚……”见他衣衫不整,韦述的声音戛然而止。
冯逸定了会儿神,眼前渐渐清明,忙冲上前,拉着韦述就往外跑:“潼关已破,天子贵妃宰相全跑了!”
韦映儿赤着脚跑出来,一手还拢着头发,冯逸见状也去拉她。韦映儿被迫跟了几步,又惊又羞:”逸哥哥,你做什么?”
韦述也终于喘匀了气,喝骂道:“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冯逸双目微红,疲惫地答:”皇帝跑了,天下人他都不要了,何况长安一城?”
韦映儿:“等等,你是说……”
”天子一走,整个京城还谈什么士气?”冯逸强撑着身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韦述只管著史,这消息对老头子冲击太大。冯逸累到了极致,站着任老头儿想了一阵,还是韦映儿先反应过来,颤声问:”长安要守不住了?”
冯逸摇头:“压根就没想守。”
父女俩面面相觑,终于,韦述说:”不成,老头子走不了。”
“家里藏书两万余卷,更有历代名家书画。”韦述道,”万不能落到鞑子手里。”
冯逸道:“留这也护不住。”
韦述说:”总归有我这把老骨头守着,不至叫人抢烧了去。”
韦映儿急道:“书重要还是命重要!爹!”
韦述缓缓摇头:”为与不为之道,谁说得清?人若不得中行,偶尔也需狂狷一二。”
“谁管你为不为君子不君子!”韦映儿泪幢幢地眼见要哭,”我这就去将那些书一把火烧了,看你还留不留……”
“好啦,”韦述笑道,”莫要劝了。冯小子,你带映儿走。”
韦映儿立刻叫嚷起来:“我不走!”
冯逸顿了顿,知老头儿这种性格的人其实最为固执,听不得旁人劝,便静静地看了看老师,俯身三拜。
韦述摆了摆手:”走罢!”
第76章幸蜀(二)
“当——当——”
钟声伴着千万缕晨光荡向四周,长安就在这沉闷的笼罩全城的声响中,日复一日地苏醒。冯逸骑着马在街道上狂奔,两旁不断有民户开窗开门。
”我有辆马车,在延秋门外,等会儿你先走。”冯逸飞快地说,“我要去趟鸿胪寺。”
韦映儿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在他耳畔吼:”又做什么!”
冯逸被她猛一下吼地有些发懵,片刻后答:“使节……使节还在,不能留给叛军!”
”别绕路。”韦映儿说,“先去鸿胪寺!”
”驾!”冯逸一声大喝,紫骝疾驰如飞。
二人一骑向鸿胪寺直冲过来,守门甲士陌刀出鞘,大喝:“停下!”
马停得太快,冯逸喘着粗气:”我……”才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黑,似当头着记闷棍,一头栽下马去。
便桥烈焰冲天,那火光好似汛期的江水,滔滔地直向四面八方涌去,巍峨宫群瞬间滕起漫天呛鼻的黑烟,木石被灼烧得噼啪作响。
远处城头钟楼的半面墙体骤然凹陷,随即似有巨大爆竹从内部炸响,碎裂的砖石“砰——”地炸向四周,大半个钟楼好似一座在狂风暴雨中精疲力竭的泥泞山头,轰然倒塌,无数砖石翻滚着溅射着离开,悬在最高处的铁钟隆隆滚下。
大地不住震颤,尘土漫天飞扬。
天子披头散发地站在车驾前,冲人群徒劳地大喊,忽地一支弩箭冲破遮天蔽日的黑红火光,携着烈烈风势,嘶鸣着当头而来,数万枝羽箭紧随其后,似蝗虫过境般直射过来。天边倏地一亮,转眼即被火光吞没,滚滚黑烟直上天空,天子的面容在其中迅速干枯、龟裂。
无数人停下奔逃的脚步,对着东方异象,惊叫声四起。
冯逸带着满身大汗惊醒,吱呀的轮轴声在耳畔渐渐清晰,锦帘被风吹地鼓动,夜色伴着月光泻入。几上一盏烛火萤亮,柔柔地映着一角。韦映儿发髻凌乱地缩在角落,脑袋倚着车壁,睡得正沉。
他闭了闭眼,脑袋犹在阵阵作痛,手脚俱是冰凉。
在官道上。
心念方动,喉间立时一苦,冯逸冲到窗口,帘子一扯,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吐了半天,只出了些胃酸,却因窒息而眼冒金星,险些又背过气去,趴在窗口喘了半天气,立刻又出了身大汗。未完全缓神,又被人拎着衣襟,似拎鸡仔般,直接被从车窗提了出去,而后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当头罩下。
身后一个声音道:”醒了?”
冯逸把罩着脑门的袍子扒拉下来,抖着手腕披好,靠在郁鸿雪胸口,抹了把脸,大汗淋漓地问:“到哪儿了?”
”金城。”郁鸿雪说。
“杨沐呢?”
郁鸿雪嗤了一声,不说话。
冯逸又问:”使节呢?”
郁鸿雪懒洋洋道:“禁军护着,一个不少。”
冯逸松了口气。
夜色正浓,细雨霏霏,天垂野阔,星辰如萤,连绵的火把照亮来路。蜿蜒官道上,前后都是车,马蹄笃笃地响,夜风送来窸窸窣窣的人声。
马匹的鬃毛在夜风中簌簌地抖,冯逸转头看他,细雨沾湿了衣帽,几缕湿发贴在鬓角,身后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顺着地势隐没到远方黑黢黢的山影中去。
郁鸿雪道:”怎么?”
“我心里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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