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流杯客》第18章


百日笛千日箫,十年二胡一生琴。
秦容顾觉得为君需文可安国,武可定邦,周涵芝以为他不屑弹琴赏花,可秦容顾的母亲弹得一手好琴,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秦容顾十五岁时因相文和皇后置气,本来再不碰琴弦,后来手法生疏之后却给周涵芝弹过一次。他当时嘲笑秦容顾弹得难听,秦容顾并不生气,只说琴是好琴,自己的手不会弹而已。
周涵芝偶尔会梦到秦容顾,或温文笑着,或牵着他。只是醒来思及梦中,又觉得秦容顾利用他囚禁他实在过分,便抵了那份温柔。梦是好梦,只不过……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赵日新和他一样发着呆,两人静静坐着久久无言。隔了很久赵日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冲着周涵芝伸出手,“走吧,我拉你起来,该回去了。”
“嗯。”周涵芝把几根白丝絮放在他手中自己站了起来。天冷,他便披了件十样锦底的斗篷,尖尖的下巴隐在银狐毛领中。赵日新看着他忽然觉得身边的人也还不大,王都是繁华的地方,可周涵芝拿了太子亲自批的文书跑来了北疆鄙邑边陲。
“涵芝的老师是陆克礼陆大人?”赵日新问他。
周涵芝很意外,“陆大人很好,但我若说是他的学生太牵强了。更兄如何知道?”他以为赵日新不知道这些,也丝毫没觉得他师从陆克礼这种事还能被看出来。
“我是陆大人的学生,他讲得和别人不一样,从你看书时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本是王都人,祖父在于晋贤手下谋事,大案一发举家来了北疆。后来这件事平息,父亲做主又回了王都,我便有幸承陆大人的教导,只是……后来执意又回了这里。陆大人脾气古怪,待学生倒是和善。当时姜景行姜大人带着的学生,都整日挨戒尺呢。”赵日新慢悠悠走着,拨开眼前的枯枝,“我喜欢艾尔尼瓦的姐姐,她从小就和我定下了亲。我不薄情,却算负心人,后来我去王都,再回来时她已经被迫嫁为人妇,可夫君为人暴虐……后来,我替她看着艾尔尼瓦。在此兴学植树、开田置地,去去鄙俗暴行,大概也是我的修行了。”
“为何你自称是艾尔尼瓦的父亲?”周涵芝听到这哭笑不得,按理算艾尔尼瓦也该叫他哥哥。
“因为是他父亲临死前求我看着他的呗。”赵日新冲他挑眉,“有便宜干吗不占,我以后又不娶妻,还不许领个儿子了?你来这里,我不知为何,可我知道一般不会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
“我来这见你不行吗?”周涵芝朝赵日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来,尤其想去神鸡山上捉一只鸡,看看没了鸡鸣天还亮不亮。”
“行行行,我好心想替你开解,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嗯,我不愿意说。”
“……我都和你说了。”
“这个又不能交换,我不想听。”周涵芝冲赵日新呵呵一笑,赵日新差点拿抱着的琴砸他,“原来你和艾尔尼瓦一样,都惹我嫌弃。怪不得艾尔尼瓦大晚上还要去你屋中找你。唉——你们都还叫他艾尔尼瓦,他明明已经随我姓了。”
“更兄,明明是你对艾尔尼瓦太凶了,倒要怪我?”
“……”
“对了,北疆没有寺庙?”
“这里没有寺,但是有山神土地的小庙,”赵日新笑话他,“你这样问想知道什么?赎罪还是求平安,又或者求姻缘?”
“我……赎罪?为何想到这个理由?你便这样看着,可觉得我有什么罪过。”
“除了贪欲、嫉妒,还有一种罪过,人人都有。怯懦也是罪过,比如因怯懦而不敢行正义。如果有人在热依罕从夫家逃出来之后收留她一下也好,可无一人敢行正义,才有暴虐肆横。一城的人打不过一个恶人吗?我不信的……所以我回来,先跑到六井城中查了这个案子,后来才来了神鸡驿。”
怯懦也是罪过?周涵芝没听人这样说过。若这样说起,他藏了很多心事,因怯懦而不愿去细想。怯懦是对自己的罪过,不是对别人。
他和赵日新岔开这个事说说笑笑找全人便回去了。想着年前拟好文书递上去,等明年开春公文应该能批下来,天暖时修水利垦田地他便忙起来,也就会少想很多不必要的事,忘却大半不愿细想的事。
回去后他点上蜡烛准备烧了闲来描的万字纹,刚点燃却又收了手。不寄回王都,可以自己收着,也不必非要烧掉。北疆离王都很远,朝中文书半个多月来一趟,郑琰果真写了《仰天赋》给他寄了过来,前日还意外收到了淑离从贺州寄来的信,却从没有秦容顾寄来的消息。
可他想一想,总觉得秦容顾该寄来些什么。或者是因为……哪次梦里梦见秦容顾想要把命分给他,又觉好笑又觉莫名的难过,所以才想着如果能……收到一封他的书信。
凋红槭
夏柳秋酒冬大雪,已是五年期。
这年安国寺的皂角树一夜掉光了叶子,树上的红绫条压弯树枝。氤氲雾气里秦容顾弯下腰,把被遗弃的往事一片片捡起夹到信封里。
他常写信,却不曾寄出去一封,无事时拿来读一读就又放回笥箧中。纸上记的多是简短的闲事,或是 “弘文馆求植新树,有司将伐古槐,涵芝曾倚树读书,不允”,又或是“西望星辰,甚思卿”……有时还附了干花叶一类,如安国寺的皂角、弘文馆的丁子香花、太子府的银杏。
他已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搬出了太子府。离开那一晚他去庭荣院中拿走了画缸中的画轴,晚上的月亮很寂寞,他抬眼望着窗外。几年来心痛往往而剧,思念却依旧未断。
“若有那日,我独坐在空荡荡的宝殿里,抬头一望窗外清辉,便不能忘了恤民之心,也不能忘了身边的你。”他记得自己说。
他不能忘了周涵芝,可周涵芝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考核各地官员时大计,秦容顾特意寻了北疆的来看。陇州知州评神鸡驿政绩卓异,“无亏空、无滥刑、无盗案、无钱粮拖欠,境内民生得所,地方日有起色”,守清、才长、政勤、年青皆数得上,周涵芝和原驿丞赵日新已加职调离神鸡驿。
临近年尾,朝中已经休假。他暗自笑笑自己,未听程杲等人的劝告去了北疆。北疆太远,他的时间不多,自从周涵芝离了王都又总有心痛之疾,这一趟只够他匆匆去匆匆回,可他还是头脑发热换上劲装骑上骏马出了安定门。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这样的雪天里无人叩门。
周涵芝笼着袖子和赵日新、艾尼瓦尔并几个差役在屋里烤肉,木炭爆裂发出轻微声响,院子关着门,屋外大雪纷纷扬扬。
他端起酒杯小饮一口,艾尼瓦尔夺过酒杯,然后屁股一蹭挪过来递给他一块烤好的鹿肉。
“小没良心。”赵日新站起来笑艾尼瓦尔,艾尼瓦尔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赵日新连忙叫着抽出手。
“艾尼瓦尔又口是心非。”周涵芝轻笑了一声,艾尼瓦尔念叨了几句白他一眼,气愤地扭头又去骚扰几个差役喝酒了。
“涵芝,你说的在北边增开榷场一事我想过了。”赵日新沉吟了半天,“嗯——你拟的章程还有不妥,我也改了。不过,虽是新年景我还是要煞个风景,这不是小事,孙知州今年致仕,这事情说不准,新知州说不定不乐意。依我看咱们还是接着栽树治风沙罢。”
“也好,我只是有这个念头,先给你提一提。过两日我回去了就去找孙知州,和他商量商量。”
“哎,”赵日新懒懒喊了他一声,“涵芝,你今年头等的大事可不是这个,是讨娘子。孙知州的孙女,多好的姑娘。”
“如今的皇帝都没成亲,我急什么?”周涵芝笑笑,“我和她说过了,我不喜欢她的……没关系,孙知州告休之后打算着回莘州,她见不到我了。”
“你为何不往别处调职?”赵日新看着他,“王都常有你的信,你有牵挂就回去。我生在这里,胸无大志,自然不想去别处。你比我年轻,做什么都有想法,也有往别处调职的机会,为什么非要守在这个边角?”
“你干什么总问我这个,我说过,龙蟠幽薮,待时凤翔。”周涵芝又用这句搪塞赵日新,赵日新听完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来,周涵芝根本没有往别处调的意向。
周涵芝只想好好守着江山的边角,也算是……替当今的帝王看着河山边陲。
他看着窗外的雪,遥闻几声犬吠,忽然推开屋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很安静,可以听见他走在雪地上的声音,他走到院门口,手抚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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