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第22章


云止奂站在桌边,手里握了一支笔,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下一个“静”字。字迹隽美刚毅,风流不失端方,只是在停笔时手腕稍稍抖了抖,倒让整个字看起来差强人意了。
写完后他没有立即放下笔,而是悬笔空中,望着这个“静”字出神。他淡然的眼睛里映着烛火,透出几分人情来。
“笃笃”。
两声敲门声后随之而来的是付清欢的声音:“道长?我方便进来吗?”
云止奂回过神来,手一晃,愣是在那“静”字上划了一道。他看着纸上一片狼藉,抿抿嘴,出声道:“何事。”
付清欢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撒娇和死缠烂打:“我睡不着嘛,来跟你说说话。”
云止奂眨了几下眼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睡下了。”
“胡说嘛,你房里灯亮得过分,哪有要睡的样子?”付清欢索性靠在了门边,后脑勺轻轻叩着门:“我带了汤圆来,可香可甜了,可也缓不了我心里的苦……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心里就十成地甜了……”说着说着,他没察觉失了分寸,就这么一顺溜地说了一堆赞美话来。
房里的云止奂脸色变幻万千,手紧紧攥着桌角,大有把其捏碎的意思,半晌才颤着声音道:“……胡言乱语!”
“说你好看,怎么就胡言乱语呢?”付清欢很是委屈,“道长,您知不知道,我心里为什么苦呢?”
房里又是许久没动静,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怎么了,付清欢看着那碗汤圆心急如焚,默默乞求着房里那美人快些开门莫辜负了这美食。
“吱呀”一声,美人终于赏脸开了门,神色冷淡踏出半步。付清欢侧过头,正好与其对视,他笑了笑,站直了面对着云止奂:“你终于开门了。”
云止奂看他一眼,别过头转身回房里,付清欢跟了进去脚一钩顺手带上了门。
进门后他把碗搁在云止奂面前,道:“吃一口嘛,我闻着都馋得不得了。”
云止奂看了那汤圆一眼,仍是道:“不必。”
付清欢一脸挫败:“从小到大,我求了那么多遍还残忍拒绝我的,您可是第一人了。”
云止奂看看他,似乎不想理会这个话题,只道:“你方才说心里……是为什么?”
付清欢本来正看着那烛光,一听这话,笑了,侧目看向云止奂:“道长想知道?那……你先吃一口这汤圆,我再告诉你。”
闻言云止奂神色一凝,看了看那汤圆,又抬起眼看付清欢。
两人之间隔了一盏烛火,把付清欢的笑颜映衬得温和清俊,笑魇如花。
云止奂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发了会儿愣,伸手握住了那柄勺子。
放了太久,汤圆之间已经粘在了一起,需勺子将它们分离开。轻轻一拈,汤圆便被拈下来一些,混着白皮和豆沙馅,盈盈盛在汤勺中。
云止奂犹豫一下,举起来将其放入嘴中。还没咀嚼,付清欢便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云止奂抬眼看他,桌子对面那个少年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弯弯的,无忧亦无惧的样子。
味觉终于被唤醒了,嘴里一阵香甜,甜得舌头根都在发颤。
云止奂细细嚼了嚼,咽下去后矜雅地点头:“尚可。”
付清欢笑得越发开心:“那就好,我就说嘛,那小伙计不会骗我,肯定好吃。”
听了这话,云止奂又抿起了嘴。
付清欢道:“道长,您刚才想问,我心里为什么苦,是不是?那我告诉您吧,因为哪……”他凑过来些,云止奂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我看不见您!”
云止奂手一抖,碗里的汤都洒了些出来,沾湿了桌上的宣纸。
付清欢还在那继续道:“这不,刚才看见您,我立马开怀了!”
云止奂被他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竟涨红了耳朵,眼里也蕴了一层水,这乃是两人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算是失态的表现,只见他似是气极的样子,道:“胡言乱语!”
付清欢见美人急了,连忙示软:“好吧好吧,我孟浪我登徒子。可这汤圆,是真的好吃啊!”
云止奂抿着嘴,像是不肯再多说一句了,生怕再多说一句,又要引付清欢说出些更令人难堪的话来。
付清欢只得认真起来,道:“唉我这人吧喜欢作死,人家越烦我我越想凑上去,说话也没轻没重的,不带脑子,如果哪里让您不开心了,那一定不是故意的!刚才在大堂里,我看您像是不大高兴了,就来赔礼了……”
听见“大堂里”一句,云止奂垂下眼眸,道:“无事。……是我无端生事了。”
听了这话,付清欢唔了一声,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心才完全安定下来:“这就好……”
虽不明白道长为何“无端生事”,不过付清欢心想自己也经常无端端发点脾气什么的,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云止奂此举,也属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好像距离不食人间烟火的云道长更近了些。
付清欢彻底开怀了。
云止奂吃了自己吃过的那只汤圆便把碗推回去,付清欢也不多客气,风卷残云般吃下了剩下三个,完事后摸着肚子叹道:“女掌柜的手艺是真不错。”
在他吃汤圆的时候,云止奂收好了纸墨笔砚,方才那张写差了的字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待付清欢吃完,云止奂道:“今夜三人轮流守夜。”
付清欢怔了怔,这才想起来白天那事,哦了一声,点点头:“我去洗了碗就叫朝言过来。”
随后便端起那只碗出去了,大步流星身姿飘逸,似是一点眷恋也不带,风风火火地带上门下楼了。
云止奂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低下了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桌子的边沿。
第二十五章 仿面科(三)
三人聚在云止奂房里,约好了轮流守夜。付朝言原本捧着那本《仙门史籍》看得起劲,便第一个守夜,好继续看下去。付清欢给他在角落里留了一盏小灯,不亮,也刚够看书了。
房里有一张床和一张塌,刚好够两个人睡。付清欢躺下后辗转许久仍睡不着,戳了戳一旁的付朝言:“明翚宗,上面有记载吗?”
付朝言已经看了大半,他把后面那一小半翻了翻,摇了摇头:“没写。”
姑姑撰写的《仙门史籍》和《奇门秘术》都是不大详细的,没有相关记载他倒也不意外,付清欢便无言地躺回去,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道:“我和道长,刚才在街上碰见溯华宗的大公子了。”
付朝言一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付清欢道:“道长说,他好云游,可能刚巧路过此地吧……他骑了一只灵兽,你是没看到,比你房里那只威风多了。”
付朝言:“……嗯,也许吧。”
过了一会儿,付朝言又低声问道:“那位……大公子,相貌如何?”
付清欢原本已经闭了眼,听此话登时来了劲,支起上半身道:“好看!”顿了顿,又加一句:“很漂亮!”
付朝言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看他。
付清欢忙问怎么了。
付朝言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连你对他的印象只有好看的话,那这人,一定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人。有点后悔没跟你们一起出去。”
付清欢摸摸鼻子,想到了屋子另一边的那位,心道:晏且歌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吗?……不一定不一定。
想到这,他偷偷偏头看了看对面,云止奂和衣而睡,连靴子都没有脱,显然时时戒备着什么。修长的手搭在身前,双目紧闭,一派睡美人像,似已熟睡。
一会儿自己也得守夜,可不能没了精神。想到这,付清欢便也躺下,闭上了眼睛。临睡熟前,他还感叹了一下:还是道长好看,沉鱼落雁温和从容。
这一觉睡得仍是不太安稳,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能感觉到有人熄了灯,付清欢极力睁了睁眼,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看见,想来是朝言看完了书把灯熄了。
付清欢嘟哝了一声:“朝言……?该我守夜了吧?”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捂在他嘴唇上,虽有些痒,但冰凉的触感莫名舒坦,付清欢忍不住蹭了蹭。
那只手一怔,微微颤抖了两下,移开了。付清欢皱紧了眉,挪了挪头,像在找那只冰凉舒坦的手,无果。于是他便皱紧了眉不悦地睡过去了。
大约睡得早,第二日醒得也早。付清欢睁开眼时窗外还灰蒙蒙的,隐约听见几声鸡鸣。他转了下头,看见塌边坐了一个人。
淡青色衣衫,如瀑墨发,背影都是绰约风姿,不是云止奂是谁?
刚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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