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第31章


陈十七也太能招人了。他忿怨的想。
可陈十七只让兄弟送到宅子门口,就笑着催促他们赶紧回去。都不小了,把妻儿扔着来送她就已经太过,以后绝对不能如此。
她薄瞋几句,就让这些黑书生乖乖的回转,很让陈祭月刮目相看。
「少主吃了一路灰尘还不够?」撩开车帘,陈十七诧异的看着陈祭月,「怎么突然客气起来?进来净个脸喝杯茶吧。」
陈祭月的心情突然光风霁月起来,一整个晴朗。
梳洗后,陈祭月在廊下等了会儿,陈十七已经换了家常深裾,连绾髻都懒了,拖着将到小腿的银发,扶着竹杖,仅着白袜走过来,坐在陈祭月对面的茵席上。
姿态娴静优雅,卸去脂粉后露出憔悴惨白的病容,却让陈祭月觉得这样顺眼无比。
他心情很好的大度原谅了那些南陈黑书生把他挤出护送行列,「太子爷已经知道海宁侯转投大皇子。」
陈十七愕然片刻,噗嗤一笑,「忘了叮嘱你一句…你跟我那些兄弟真是相见恨晚,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可这种夺嫡站队之事,不管是南陈还是北陈,都不该沾手的。」
「晚了。」陈祭月毫不客气的戳破她,「从妳亲哥哥与太子爷同窗为莫逆,又得妳之助有了子嗣,你们早就被绑在太子爷的马车上了。」他顿了下,说不出为什么微酸的不满,「妳还是自己跳上马车的!」
「我是大夫,行医治病不过是本分。」陈十七泰然自若的回答,「而我家九哥早跟怀章兄割袍断义。」
又来了。
「我跟妳那些哥们也不是笨蛋。」陈祭月没好气的回,「不能像妳置身于千里之外,百里总是办得到的。再说了,大皇子身边已经拢了一群文官武将,太子爷却谁也没拢。」
陈十七抬袖大笑,「够明白!文武百官未来都是他的朝臣,怀章兄何须拢人?」
她很欣慰少主和南陈兄弟都是明白人,没有傻呼呼的去抢什么从龙之功。不站队才是真正的站队。阳帝和怀章兄与历代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大不相同。
别的皇帝太子,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子。阳帝和怀章兄却先是父子才是君臣。
这对皇家父子可能空前绝后的彼此信任爱重。
她真觉得那些妄想从龙之功的文官武将,脑袋是否卡壳卡到出毛病。看看吧,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出宫建府,却连个郡王都没封,府第很尴尬的挂着「皇子府」。
这完全说明皇上的态度了。
对宗室女,皇上就宽松很多,封号给品阶。对自己的皇子却特别严厉,连号都不给了还妄想称王夺嫡。
这些白日做梦的文官武将还指望什么从龙之功。还好还好,阳帝干得不错,调教出来的文武百官大多数都还有点眼色,只有一小撮人把脑袋卡坏了。
「海宁侯居然喂公主吃五石散。」陈十七感慨,可陈祭月的反应大出意料之外。
「真有钱。」他只诧异了一下,「金山银山还未必吃得出一个神仙呢。」
陈十七缄默片刻,「五石散有毒性。」
「没有吧?五石散是金丹。当初凰王禁五石散的时候,听说闹得很凶。禁别的也罢了,禁金丹等于绝了那些富贵人家的成仙之路啊。不过禁归禁,穷人吃不起,有钱的还未必弄得全材料配方,找得到人开炉炼丹。妳不要看好像都遵守禁令,事实上偷服的人还真的很有几个,非富即贵。」
他的语气很讽刺,却不觉得给柔然公主吃五石散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陈十七没想到自己也会卡壳,最后失笑了。
是,不涉猎方脉正宗的少主大人这样的认知,才是大燕大众普常的态度。
五石散流行起于魏晋,列为金丹之列。一般服丹而死都认为是尸解成仙,若癫狂失魂,通常都以为是走火入魔,与成仙失之交臂。
「丹毒」这个辩方课题,还只有少数大夫信服,江南陈家从凰王禁五石散开始注意并且研究,才正式确定了「金丹有毒」,五石散其害甚厉的结论。
的确,禁令归禁令,但距京甚远的江南,偷服五石散的人还不少,有很多病例脉案可查,她自幼学医,几乎是根深蒂固的理解丹毒之害。
所以一下子没转过来,也因此暗暗佩服了一下海宁侯背后的大皇子。果然博学广记,连只有少数专精的大夫才知道的丹毒,都能拿来透过海宁侯控制住柔然公主。
或许她不该意外。
能够不声不响的把手伸入东宫,用非常冷僻的食物刑克知识,导致男子不孕…若不是江南陈家一直精进方脉正宗,并且从药物延伸到食物的药性相辅相克,就算是御医院使也摸不着头绪。
大皇子的生母慧妃,是为儿效力还是家学渊博,真很值得查上一查。
陈十七心情挺愉悦的详论了五石散丹毒之害,很循循善诱的传授讲解了方脉与药性,相当深入浅出。但少主大人并没有觉得很感激,因为陈十七愉快得实在很瞧不起人。
「…我能把人的肠子洗净塞回去缝合,十个里头能活七个,妳能么?」他也不是完全不会切脉好吗?!对,他顶多就是能开些止血固元的方子…但也不是一点医术都不会可以吗?!
「噢,这我倒是真的不会。」陈十七惊叹,「真厉害。果然北陈外科正宗是很强的…若是能多学点方脉正宗,真没我什么事了。」
少主大人并没有因此觉得好一点。
陈十七就是这点最讨人厌。被夸奖时还是让人觉得被羞辱。
他一定是脑筋抽了才没事来给陈十七消遣着玩。
陈祭月难得的忧伤起来,连陈十七留他吃晚饭都没能泯灭那股奇妙的哀伤。
徘徊 之四十
对手升级成大皇子,陈十七不太喜欢这个巨大的变因,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其实跟聪明人博弈反而省心省力,不会有太异想天开的突发奇想。他们总是能够抓到重点,把心力专注在主要目标上,除此之外,相反的还会遏止手下旁生枝节,制造过多不可掌控的变因。
之前会让海宁侯出手将她陷入「庸医杀人」的陷阱中,是唯恐她的医术能让太子有子嗣,现在已经确定太子妃有孕,而且东宫应该进行了一番整治和清洗,这时候再来对付她,那叫没事找碴,智者不为。
所以,暂时的,她是安全的。虽然原因很讽刺的只是因为意图夺嫡的大皇子需要把全副心力放在东宫。
这样也好。
入京会避居如此之久,主要是因为她奉巨子令入京保北陈守钥女,连大皇子都知道要盯紧首要目标,没理由她会脑缺跑去跟仇家硬碰硬。
再说那两个蠢货的智力根本不值得她去直接对付…间接甚至只要存在,就够让他们喝一壶大的了。
相信公主和驸马对此有相当深刻的感受。
既然北陈守钥季祁娘安产并且掌家,已经完成巨子的命令。那么,她当然可以出席在京城的社交圈,毕竟已经在镇国夫人寿诞现身过了。
这就是她原本的打算。
毕竟是她自己的私仇,要说保她也该是南陈子弟的事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当年所受被休的羞辱,不只是她与父兄的事情,这巴掌是甩在整个江南陈家的脸上,南陈女儿因此被议论说嘴…太多懒得知晓或者根本恶意的人太喜欢这个好理由。
在京南陈子弟早为她寻好住处,安排了人手。
让她困扰的是,金钩铁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抱着她的手不放,其他部曲也拦着她哀求,吴应甚至自己驰马去大理寺把黑着脸的陈祭月请来,吵了一架。
其实吧,真要吵赢少主大人很容易,摆脱这些北陈部曲也不难。但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也不忍让少主大人年纪轻轻的得风疾。
北陈都这样义气相挺,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已经道尽利害关系,侠墨依旧坚若盘石的相护到底,她也就没有必要矫情。
再说,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别院。春暖花开,原本盆植的月季,几乎都地植了,更加欣欣向荣。
岁月静好。她想。真是开始复仇的好日子。
先是安亲王妃上门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没义气,自己就把人打发了,让安亲王妃没有发挥的空间。又骂她不自珍重,耗费那么多的心血去弄件那么华丽的罩衣。
最后拍板,安亲王妃送了她一大堆夹缬月季的衣料,非常守礼制又异常相衬的颜色。她挺骄傲的说,「都是我家王爷亲手描绘花样、挑选颜色的。我家王爷可是一手好画工…」言下非常自豪。
其实她自己也有准备,甚至有相识的夹缬坊等着她的花样子…往年她在京就是这样,费工的大件绣样不多,夹缬印染的才是大宗。她出花样子,夹缬坊送她样布,大家省钱省力,皆大欢喜。
但她还是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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