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要衣装。他们那个威仪严厉、除了官服还是官服的少主,这么一打扮起来,还真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但这不是让他们全体石化的主因。
而是收敛眸光,放松眉头,带着温文浅笑的少主…那骇人的威压不见了,让人注意到他精致俊秀的容颜,如春风和煦,芳兰熏体,俨然一浊世无双佳公子。
如玉如月,如此温润。
骗人的吧!所有部曲在内心吶喊。你谁啊?!怎么顶着少主的皮出现了?何方妖孽?!
陈祭月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你们…能不能别把心思的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少主?」金钩颤巍巍的轻唤。
得来的是陈祭月凶光泗溢威仪沉重的一瞪。满院子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纷纷夸奖十七娘子的绣工真是没得说得好,穿在少主身上太合适了之类的。
陈祭月气闷的不想说话。
「陈少主,您这样不像啊。」拉门出来的陈十七叹息,「您不是答应我了?就装一天嘛,反正您天天都在装。」
他没好气的瞪向陈十七,却跟院子里的部曲一起进入石化状态。
这是第一次,他们看到素面朝天的陈十七化了妆。其实吧,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薄薄的扑了一层香粉,让原本病白带青的气色好些,淡扫柳眉,向来惨淡无色的唇,细细的描绘了和红得近乎黑的广袖罩衣同色的口脂,在口脂上抹了一层防龟裂的油。
就这样而已。但仅仅如此,就像是蒙尘明珠拂去灰尘,蔼蔼含辉。微笑的时候,形状优美的唇蜜蜜的,让人微微心颤。
银白的长发梳了个坠马髻,只用两根纯银钗固定,环绕以半含金蕊的暗红宫纱月季,垂坠于鬓后,异常惹眼。耳悬两滴墨红玛瑙,就再也没有其他首饰。
暗金暗银线绣在红得接近黑的广袖罩衣上,金叶银刺墨绿藤,华丽得接近嚣张的阔绣于袖口沿边,足足有三指之阔,前襟飘坠几朵不落地的半凋月季,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修长的花枝和花瓣构成的优美线条。
但真正的嚣张,却是后背那幅气势万千的雪白月季。像是活的,实实在在的栩栩如生,让人担心会从衣服上飘落下来。垂首的硕大花朵,飘瓣如雪,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冲了泥,细细的根蜿蜒而尽,像是随着拖曳于地的衣摆入了地。
大胆到简直跋扈,接近不可思议,却融合的这样和谐完美。
同样是月白广袖深裾,同样是罩衣比深裾短一寸。却衬得那件过份过分嚣张华贵的罩衣多了几分柔和。平缠腰上面系着长长的蝴蝶络子,飘飞在月白深裾前。
扶着竹杖,蹬着木屐,施施而来,银发鬓边杯口大的宫纱月季轻颤。神情那样贞静柔和,像是散发着月季淡淡的香气,一行一止,果然锦绣徘徊。
所谓丽人,不过如此。
陈祭月垂眸看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过度强烈的威仪收敛起来,甚至是有些哀伤的温柔。
看看她,你们,看看她。她现在很美对吧?真的。像是被修复的破碎牡丹甜白瓷,终究能恢复原貌一二。
但却更让人不能忍受不能原谅。
她原本应该更美更明艳,号称不使胭脂污颜色的陈徘徊啊!她应该旺盛芳华,更让人屏息才对。现在的美只是残余。
无法原谅。
「哦,少主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呀,比我想象的还像。」陈十七诧异了。「我知道你挺会装,却没想到能装到这地步,太不简单了。」
原本心痛得无法呼吸的陈祭月,不但很快能够呼吸,连心痛都挥发殆尽。
这可恶的南陈女人。
「好好好,别瞪我。我知道装模作样很累,先松快松快。」她把竹杖递给铁环,「要去拜寿撑着杖不大好看,今天就麻烦金钩铁环扶我了…」
陈祭月冷着脸挤开铁环,忿忿的伸手。
「现在开始?」陈十七更讶异,「不用吧,还不到好戏开锣的时候…」
陈祭月真的再也忍耐不住了。
「闭嘴。」他咬牙切齿的说,「现在是妳求着我了…所以,闭嘴。」
不然他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掐死陈十七的冲动。
徘徊 之三十四
服侍陈十七的部曲头子吴应,不但有一手好武功,更有一手少人匹敌的御车之术。加上北陈部曲强悍的侦查能力,所以可以稳当当的杀出,恰恰好的将马车停在柔然公主车驾之后。
这一日是镇国夫人七十寿诞的正日子,可惜贵如皇帝都没这福气登门。即使年纪已然半百,阳帝对这位亚母镇国夫人亲爱之余,还有些许敬畏。
毕竟第一个抄起棍子揍他的就是镇国夫人,他既慈爱又严厉的亚母,最初总是最难忘。
所以只能在前一日带着皇后来吃了顿便饭,就被镇国夫人赶回去了,孝心很没有发挥的空间。
所以镇国夫人寿诞大宴三日,第一天首宴亲戚,阳帝就用「亚母」这个名义把皇亲都塞来随宴,堂而皇之的表示一种态度:母后郑太后过世了,可朕还是有娘的,特别是皇亲眼睛睁亮点,尊敬点,别不把朕的亚母当一回事。
亚母宴亲戚,只能叙家礼不叙国礼,哪个不长眼的敢砸场子,朕亲自带御林军去砸你家。
还别说,镇国夫人六十寿诞的时候,皇帝的堂叔奉远郡王傲慢的要镇国夫人行国礼,镇国夫人是折腰了,但阳帝第二天立刻带御林军去砸了奉远郡王府,让堂叔郡王爷吓得闪到腰。
「真的没问题?」随车骑着马的陈祭月,非常怀疑的问。「这样能行?」
陈十七撩开车帘,看着骑着一匹乌云踏雪马,越发风神俊逸的陈祭月,笑得宁静温纯,「少主,像刚刚你看我那样装就绝对能行。」
装…装彼娘!陈祭月怒得转闷火,但金钩一声轻唤,「公主下车了…十七娘子!真像妳说得…他们不进去在门口秀恩爱啊,光天化日之下…」金钩捂脸了。
…她怎么能料得这么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十七轻笑,「少主,看你的了。」
陈祭月僵着脸,但陈十七抬眼看他,暗红宫纱月季衬托下,银发如雪,双十年华却是百岁白头。
车帘放下了,他却心痛如绞,望着不远处那个丽装亮艳若牡丹怒放的柔然公主,如鸦黑发看起来是那么的扎眼刺目。
深深吸了口气,他收敛向来锐利的眸光,稍稍放纵自己因心痛而起的忧郁,含着清浅如春风的微笑,利落的下马,牵过乌云踏雪,柔声对车内说,「徘徊,看起来妳得下车走过去了…前面有公主车驾。」
徘徊。陈徘徊。原本艳笑着让驸马为她重插钗的柔然公主容光更盛,她等着能够堂堂正正,当面羞辱陈徘徊的时候已经很久很久了。连怎么羞辱、怎么让人抓不到错处,都已经跟驸马都尉商量得天衣无缝了…
她兴奋的转身,但脸孔又刷的一声惨白。
他的爱马乌云踏雪,他最喜欢的白脂墨玉簪。最爱菊的他,总是月白袍暗绣名菊珠光,墨青袍就绣墨玉菊。
只有他才会露出一寸的衫袖,不与世俗流同。也只有他才会有那样的风姿,如玉如月,精致秀美的令人如沐春风。
把脸转过来,琢郎。不要看向其他地方。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生气了远遁而已。
柔然公主的脸晕红,不耐的推开海宁侯,猝不及防的急步向前…然后大怒。
她的琢郎,温笑着伸出手,扶下一个发白如老妪的女子。虽然是侧着脸,却是她很久不曾再见过的温柔。
「琢郎!」柔然公主尖锐的叫起来,扑了上去,却被海宁侯扯住,只是她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那个女子,那样的精致绝伦的绣工,锦绣徘徊的陈徘徊!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柔然公主奋力挣扎着大骂,「陈徘徊妳这贱人!当初琢郎会冷淡于我,都是因为妳这贱人勾搭了他!琢郎你还不滚过来?本宫命令你过来!」
陈祭月差点装不下去,但扶着他胳臂的陈十七,手紧了紧。
这个时候他真是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听陈十七的安排。
但他毕竟是睿智聪慧的北陈少主,两榜进士,心智坚韧非常人可拟。所以…该装的时候,他真的能多装就有多装。
端着春风温暖般的微笑,目光疑惑的看向柔然公主。
「陈徘徊见过柔然公主殿下,驸马都尉海宁侯。」陈十七微微欠身为礼。
海宁侯失神片刻,眼中有着强烈的惊艳。这个印象模糊的前妻,现在却这样鲜明的站在他面前。
银发琥珀瞳,有一种胡姬般的妖异美,却温雅端柔,洁净而柔弱…扶着别的男人的胳臂。
他不由自主的扶腰拔剑,却放开了柔然公主,一失了禁锢,柔然公主疯狂的扑过去,却被陈祭月一拦,利剑半出鞘。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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