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系列)》第25章


你眼睛刚坏的时候,我想这一家子可完了,迟早都得饿死了,谁知我们还是
活到今天。
友生 金妹真能干,她究竟想出了些什么办法呀?我一直就没有详细问
过她。
刘母 有什么办法?还不是靠朋友帮忙。一位李小姐待她很好。
友生 李小姐?
刘母 就是那一次雇车子送她回家的。
友生 哦,我知道了,她叫李新群。
刘母 上次印子钱的利息给不出,就是李小姐借钱给的,李小姐说印子
钱是阎王债,借不得的。她还说要给金儿介绍工作,让金儿上夜学。金儿碰
到这样一位好朋友,真叫“绝处逢生”啊。好,不用多烦心了,快吃了这碗
莲子羹,早一点儿睡吧。
友生 咳,这也叫享老婆的福。我眼睛好的时候还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
西哩。
刘母 那不是应该的么?你平日对人好嘛。
友生 还好咧,平日我对金妹老是粗言粗语地不体谅她,想起来真是后
悔。金妹怎么还不回来呀?
刘母 现在还早,还不到八点。
友生 咳,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现在过的是好长好长的晚上,听到了厂
里放第一声汽笛晓得是上工了;放第二声晓得是下工了。还有间壁那小学校
每天都打钟的,怎么这两天听不见了?
刘母 你真细心,那小学校前天给捕房封了。老张的小二姐不上学了,
我才知道。
友生 为什么封了呢?
刘母 有人告密呀,说那是抗日机关。听说先生也给抓走了。
友生 穷孩子们好容易有个开眼睛的地方,又给封了,真是什么世界!
[开门,金妹入。
刘金妹 妈!友哥!
刘母 怎么,今天回得这么早?
刘金妹 唔,(暧昧地)一会还要出去的。
友生 就早一点睡吧!
刘金妹 是,不过还得去看看李小姐。
友生 明天再看她去不成吗?
刘金妹 白天她不在家,我还得跟她借点儿钱。
刘母 不是借过的吗?人家也是靠薪水过日子的,别老指着她呀。
刘金妹 有什么办法呢?还了人家的债,还得有本钱进货才成哪。(拿
出棉花蘸着药水)友哥,大夫说常洗这种药水,对眼睛会有益处的。有人告
诉我,现在医学发达的国家,眼睛瞎了也能换。倘使战争结束了,我想不管
怎么样,也要把你的眼睛给医好的。
友生 那就看怎么结束了。若是中国亡在鬼子手里,我情愿做一辈子瞎
子,也不愿再看见这个鬼世界!
刘金妹 别那么说,友哥,中国也不会亡的,你眼睛也不会瞎的。来,
我给你洗一洗。(替友生洗眼)是不是舒服点儿啦?
友生 唔,痒痒地舒服点儿了!
刘金妹 再擦点眼药。(擦过眼药,替他把被盖好)你好好地睡吧。
友生 (忽抓住金妹的手)金妹,我问你,你怎么这样香?
刘金妹 香?有什么香?(狼狈)
友生 唔,很香啊。
刘金妹 (低头)搽了点儿香水。
友生 你从前不搽这个的呀。
刘金妹 从前没有啊!
友生 怎么现在倒有了?
刘金妹 贩的货里面就有香水,我好玩地搽了点儿。
友生 你过来,你过来。
刘金妹 (只得过去)怎么啦,友哥!
友生 (抚其头脸)金妹,你头上脸上也跟从前不一样啊!
刘金妹 (避开)瞧,你这人专说怪话,有什么不一样的?
友生 太不一样了。我眼睛看不见,心里可是明白的。
刘金妹 友哥,你的女人太难做了。记得我以前马马虎虎,不爱打扮,
有时候,头也不梳,你骂我“懒鬼”;后来,我勤快些了,薄薄地搽了点儿
粉,你又骂我“不正经”。现在更难了,好玩搽了点儿香水,也要疑这样,
疑那样,好象天下女人只有我搽香水似的。
刘母 是啊,年轻女人总是爱打扮打扮的。别为这些小事又拌嘴了。
刘金妹 再说,我到外面去找人家帮忙什么的,难道叫我披头散发去见
人吗?
友生 我不是叫你披头散发去见人,搽一点香水本来没有什么。我是要
你知道女人真正的香不在她头上、脸上,是在她的为人,倘使不好好做人,
把名声搞臭了,搽再多的香水也没有用的。
刘金妹 你凭什么说我做人不好,辱没了你?好,我不好,我名声臭了,
你骂吧,打吧!
刘母 友生,你不是说过不怪她的么?
友生 (觉得错了)是的,金妹,我毛病又犯了。我说过不再怪你的。
你对我的好心,我难道不知道?因为我眼睛看不见,就不免分外地急躁,分
外地多疑。你有你的苦处。现在一家的担子都搁在你一个人的肩头上了,我
暂时也没有办法帮你,我只想慢慢儿地学会一点瞎子也能干的活,至少我能
自己养活自己,你的担子,就会轻下来了。你就可以放手了。
刘金妹 你说我可以放手了?友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友生 可不是么,你还年轻,有点儿漂亮,在工人区里,你太出色了。
于今丈夫又成了个瞎子,还有不出名堂的?我们再这样下去,一来会耽误你
的青春,二来我也实在不好受。只等我稍微有点办法,我想跟你分开住。
刘母 友生!
刘金妹 啊,友哥,你怎么这样想?
友生 我近来前前后后都想过了,实在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我也是不
能离开你的,可是,可是,我能这样耽误你么?
刘金妹 (抱友生)友哥,别说了!啊!(大哭)
刘母 你们这算什么呢!干脆要了我的老命吧。
友生 (推开金)金妹,你不是要去找李小姐吗?要去就早点儿去吧。
刘金妹 (瞧了瞧)不,我今晚不去了。
——暗转
第十六场
[咖啡馆,玉良、若英,带贝贝在进餐。
贝贝(她十分亲热地望着玉良)爸爸您吃饱了吗?
章玉良 吃饱啦,这几个月来今天第一次吃这么饱。
贝贝爸,你手上怎么啦?
章玉良 这是给他们用香烟头烧焦了的。
贝贝啊——可怜的爸爸!(吻他的手)
章玉良 不止手上,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哩。吃点儿苦头有好处,让我们
认识半殖民地人民是怎么回事,帝国主义侵略者是怎么回事。瞧他们也没有
饶过你妈妈。
贝贝(跑向其母)妈,你也受了刑了?
梁若英 妈的手指头也给他们上过“寇丹”了,妈痛得晕过去了。
贝贝不来啦,我说过,我要跟你们一道去受苦的。
章玉良 说蠢话!
小孩子家受得了这个!长大了给爸爸妈妈报仇得了。
梁若英 (对壁上镜子)哪儿来的这个丑婆子啊?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
己了。贝贝,我要你给我送梳子、镜子来,你怎么不给送来呀?
贝贝给你送去了呀,梳子、镜子、寇丹、口红,连你那套化装匣子,都
给你送去了呀,没交给你吗?
梁若英 一样也没有收到。
章玉良 本来吗,(对贝贝)你送的太不是地方了,干嘛不给爸爸送个
象牙烟斗来呢?哈哈。
贝贝妈自家儿要的呀。
梁若英 怎么能不要?几个月来,就用五个指头梳头,跟那些脏女人共
一个盆子洗脸,从没有见过肥皂,想起来真是要吐。
章玉良 (反感)“脏女人”?谁是“脏女人”?跟你同监的都是些了
不起的同志。她们脸上可能脏些,灵魂是十分干净的!
梁若英 (感到有些惭愧)这我知道。
章玉良 (叫茶房)堂倌!
[茶居上来。
茶 房 你要什么?
章玉良 咖啡快一点。(向若英)你不是要红茶吗?
梁若英 对,给我一杯红茶。(望望座位)怎么生意这么清淡呵?
茶 房 还早呢,再过两个钟头就挤不开了。(下)
梁若英 (送烟给玉良)现在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抽一支了。
[章玉良接烟,贝贝为父母点火。
章玉良 可不,在里面抽半截香烟头就算不错的了。现在才知道“饭后
一支烟”是多么不容易啊。
梁若英 (抽了几口之后)玉良,咱们总算出来了,你不可以把你的生
活安定下来吗?(热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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