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第44章


眼神中,有了恨意。隆庆看向隆绪,眼中是歉意与祈求。彼此对望,谁也没有开口。隆绪突然转身,扯着雨竹大步离去。
雨竹没有反抗,被隆绪牵着手,踉踉跄跄跟随他凌乱的步伐,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停下,松开手,他酸楚的问:“你们倒底想让我怎么做呢?”
慢慢退开两步,雨竹双膝着地,郑重跪在了他的面前,“陛下,我求你,废去我的皇后之位。”
远方,猎场的上空,丛林震动,寒鸦冲天,擂鼓声声,该是围猎正酣时,隆绪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困兽。她极其骄傲,从来不曾向他下跪,即使是行大礼时,她也只是屈身而膝不着地。第一次下跪,第一次放下她的骄傲,居然是求他废去她的皇后之位。真是荒谬得可笑,隆绪却笑不出来。“我可以给你一切,比隆庆所给的一切更多更好。”他说。
“在世人眼中,隆庆给予我的,并不见得多、也不见得好,一钵煮得太咸的鸡汤,一套洗得不怎么干净的衣服,一个简陋的石屋。却是在我一无所有时,他把自己仅有的一切让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君主,我要不起;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从我一出生就已注定拥有。我要得并不多,一个能在我危难时,为我煮鸡汤、洗衣服的男人足矣。”雨竹伏下身,深深一拜,“放过我,我会用我一生的感激来回报你。”
“我不需要,没有你的效忠,大辽依然强盛富足。”隆绪双手扶起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臂,仿佛恨不得嵌入骨血中,俊美无铸的脸庞上,优雅的笑容残忍而悲切,“可你,永远不要妄想我会放手,现在不会,五年后也不会,一辈子都不会。”
人生长恨水长东(一)
冬捺钵之猎持续了一月之余,此期间,所有国事,皇帝皆在捺钵与北、南大臣议定。到冬猎即将结束之时,也就到了早春时节。暖意融融的春光中,玄霜惋惜抚摸着刚刚制成的虎皮大氅,“可惜,主上今年是穿不了啦,都怪我太笨,没有早点猎到虎。”
雨竹坐在拉木伦河畔,望着滔滔水流,闷闷的说:“明年,玄霜,明年我还可以穿,以后每一年,我都要穿的。”顺手从身旁抓起一枚石子,用力掷入河心,“咚”的一声,水花飞溅,她恨恨的说了句粗话:“王八蛋!”
“啊——?”玄霜目瞪口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主上,你在骂人?”
雨竹两眼一瞪,有些凶狠,“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玄霜忙不迭的点头。
爽朗的笑声从她们身后传来,“你与当年在怀心谷的时候一样凶,一点都没有变。”蓦然回首,杨柳叠垂,新芽初绽,飞花拂柳间,隆庆含笑而立,紫玉金翎冠,劲服骑装,右手执乌黑马鞭,漫不经心的敲击着左掌心,英气逼人,俊朗非凡。
隔着柳帘绿幕,雨竹匆匆望他一眼,便转眸它顾。长河逐浪,无奈东流,相见争如不见。当日,隆绪强行将她带离隆庆的营帐后,就下了禁令,禁止他们私下会面。此时,隆庆擅自跑来见她,雨竹知道隆绪自然不会对她怎样,但她却不知道他会对隆庆怎样。
隆庆来到雨竹身旁坐下,与她同看河心浪潮涌动,上游的冰雪已开始融化,河水升涨了许多,他问:“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望着湍急的水流,雨竹觉得晕眩,封存多年的痛,向四体蔓延,她无法想象急雨惊涛中,一个刚满百日婴儿的命运,“我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只闻水流“哗哗”声。
隆庆沉默,伸出手,轻轻握着雨竹的手,温暖坚定。许久,才柔声道:“我听说,你与母后有一个‘五年之约’,五年后,你想去哪里,回宋国的朝堂么?”
雨竹摇头,“不。”被至亲出卖的感觉很不好受,她不想被再卖一次,从被送出和亲的那一日起,就没有想过要回去的那一日。
“那——,避世隐居?”他小心的问,象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雨竹抿唇轻笑,隐居避世,听起来很不错,可身在世间,如何能避世。“隆庆,”她说:“我并不想一生苦寂,老死荒野,如果一定要这样,我宁可出家为尼。人生在世,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从这两种中选择。”
“说得有理。”隆庆点头,道:“长乐,你会选择哪一种方式活着?”
“天下很大,我与寒月、玄霜三人都想到处走走看看,高兴时,顺便替人治病,看得顺眼的人,就不收诊金,看得不顺眼的人,就狠狠大赚一笔。有名有利有自由,人生多美妙。”出于对未来的憧憬,雨竹神彩飞扬,渲染得春光也变得分外明媚,“当然,我会先做好准备。大辽的富庶甲天下,离去之前,我定然要赚个瓢满钵满,以保我们三人下半生衣食无忧,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所以,你若有什么用不尽的金银珠宝大可以往我这里放,不必担心会侮辱了我清高的品格;然后,我要去找赵堇,取回那枚金牌,必要时还可以用来唬唬人;最后——”她的笑容微微凝滞,轻声道:“我一定要找到梦儿。”
“梦儿?”隆庆笑:“是女儿?与你一样漂亮?”
雨竹也笑:“是的,一个女儿,比我漂亮。”
“天下之大,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不如,一起走,结伴去找梦儿?”他侧首,凝目注视着她,是询问也是希望。
雨竹遥望天际,南雁北归,成行飞过,她是折翼的鸿雁,原先所设想的一切,不过她这样一个痴人在说梦而已,真真能做的,其实只有叹息一声: “走不了啦,也许一辈子都走不了啦。”
隆庆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眸凝注着她,平静而从容,“既然无法在五年后离开,不如现在就走?”
雨竹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许是隆庆说错了,定定看着他,不能语。
“那一日,你与皇兄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有那般的勇气,我却如此的懦弱。”迎前她的目光,隆庆用汉语一字一字,说得极清晰,“几度生死,我总是让你为我流泪,人生短短数十年,我不想一次又一次的与你擦肩而过。长乐,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 很诱人的提议,雨竹轻笑,明眸中荡起潋滟的波光,却很快黯淡在一片幽暗里,“我很快乐,隆庆,因为你这份心而快乐,可是——”她没有再说下去,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妻子与他人私奔,于天下男人而言都一样,是奇耻大辱,即使是名义上的妻,即使是不受宠的妻。战争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却会因为一个女人带来的耻辱而发动。她是宋国送来和亲的女人,这样的身份,雨竹从来没有忘记。并非是她崇高到舍已为人的境界,但是,如果宋辽之战是不可避免的,她希望不是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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