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难做》第5章


起诉无产阶级……”
老四的话让大家沉默起来,黑暗嗡嗡作响。陈麦回过头,老四吐出的烟雾顺着烛火上升,消失在满是蚊子尸体的天花板。
“老二你悠着点,你写的东西弄不好成反革命罪了。”陈麦又扔了一根烟给老二,大家都点起了烟。
“都什么时代了,老头在南海都画圈儿了,回不去啦!”老二不以为然。
“但愿吧,帕斯捷尔纳克当年也这么想。睡觉吧,明年就毕业了,过得可真他妈快呢。”老五拧灭了烟头。“咱还是谈谈女人吧,别跑题。”老五打开了收音机,声音由远及近,陆凌涛的《老式汽车》慢慢开来,播着齐秦的《空白》。歌在黑夜里轻轻飘着,令不散的烟雾显出美感。没人再接话茬,他们都睁着眼各有所思。
陈麦倚着窗又点起一支烟,吐了一口烟,心就空白起来。军都山上弦月正好,月光柔柔地笼着校园,撩着他黯然的心。他又想起了离去的老梅。
五年像一把钝刀,连皮带肉地切裂着他的青春,刀锋闪过,青春在生疼中碎裂满地,像春天落在大地的眼泪。他少年的爱情像春风肆虐下的野草一样,曾漫山遍野地疯长,他梦想着这爱可以碧草连天,接天纳地,生机勃勃地伸向远方。但天火从天而降,原野烧成了灰烬,枯裂如饥渴的嘴唇,一切瞬间便成荒芜。他在窒息中考上这所大学,满以为从此走进了万千气象的未来……可大学像养不出孩子的子宫,理想的胚胎种下,却不能孕育成长,大四未至却流产在即。大学又像一艘情欲交织的贼船,上得去,下不来,彼岸虽然在望,却发现那希望的灯塔不过是虚幻的海市蜃楼。来这荒郊野岭的昌平新校报到时,尽管失望,他仍被它打动,他梦想在这庄严的大门之内收获理想,更在它苍郁的梧桐下收获爱情,而这爱情一开始便长错了模样,那苦涩的果实还未成熟便已坠落,在第一个秋天里就化作尘土……
“陈麦,毕业后你想做什么?”老二似乎谈兴未尽。
“还没想好呢。”他随口答道,又别开脸去看月亮,可它钻进了云里,于是他想说出真话,等回过头来,老二已经钻进了被窝,连头都蒙住地睡了。
“其实,我想做个警察……”陈麦喃喃地说。
4
最近陈麦失眠太甚,吃什么药都没用,累极了又一睡不起,什么闹钟都吵不醒,睡得沉了,他就会梦到那片草原。
虽然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这里,他仍有初涉的紧张,像第一次爬上父亲的肩,像第一次吻她的脸,像第一次用枪结束一个生命。草原在梦里更加碧绿,微风也带了绿色,吹得他软软的。那里没有讨厌的蚊子,没有毒烈的太阳和恐怖的乌云,即便下雨,天地也是亲切的,就像站在河边那棵大树下的背影。
而他不知道那背影是谁,是老梅还是辛兰?是马璐还是艾楠?也许谁也不是,她从不回头是因为她不能回头,她一回头这世界就会土崩瓦解,变得和现实中一样了。
镶金边的喇嘛说他心思太重,针尖大的事都放不下。老婆马璐却说他没心没肺,八级地震也震不醒。他每天爬起来都皱着眉,每天躺下去都黑着脸,出门就像去刑场,回家就像回牢房。艾楠说他就是典型的天蝎男人,只能经历着非爱即恨的感情,徘徊在非此即彼的路口,抛着或生或死的硬币,走在冰火对立的人生。这段日子,他既怕睡不着,又怕睡不醒,更怕不知是睡是醒——确切点说,嗯,他其实也不知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今天,他又流着眼泪醒来。
一睁眼他就拼命喘着,胸口像坐了个胖子。他在梦里的草原上狂奔了一晚,追着那个穿着花裙的背影,就这样追到天明。他早已习惯这样醒来。低咳了一下,他抓起枕巾擦了擦脸。老婆打着呼噜,像动画片里的猪宝贝。Ⅴ⑨㈡他尽量压低声音吸了吸鼻子,呼吸才顺畅起来。欠起身体,他靠在软绵绵的靠背上,想回忆一下刚才的梦,但脑里竟一片空白了。梦里的幸福,终归是隔着棉被挠不着的痒。
春天的早晨总是亮一些,窗已经蓝得通透,但屋里还是太黑,他仍看不清挂钟的指针。窗帘遮遮掩掩地动着,显然有扇窗没关好。又过了一会,也许是心里渐渐亮了,屋里的一切才尽收眼底。手机闹钟不识趣地响了起来,他赶忙捉过来按了。老婆笨拙地翻了个身,他怕她醒来打破自己的宁静,就屏住呼吸不动;但她真的不动了,他又觉得有些自私,就轻轻探身过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下。
嘴里腥臭难闻,舌头像根脱水的辽参。他缓慢地下了床,去卫生间解手,澄黄的尿射进马桶,带着羊肉的味道,唉,男人一奔四十,怎么撒尿都是臭的?腰上的酸痛袭来,让他本已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来。手机狂震,闪着诡异的蓝光。他忙振作精神,一溜小跑窜到阳台上接听。冰凉的风钻进他睡衣的缝隙。这么早打来电话,如不是骗子,就八成是个女人,要么是她,要么是她,要么是她,要么是……她叫什么来着?电话接了,却是小白,告诉他十点到省厅开会,纪念几个死在爪哇地震的省厅官员。他看了看表,才六点半,这笨蛋发个短信会死么?
反正清醒了,他就去阳台上活动腿脚,看看这城市爽朗的早晨。昨夜风声入耳,地上想必落满了斑斓的迎春花瓣,它们在变作尘泥之前,会随着人的脚步起舞。可地上一片花瓣都无,那几个该死的保洁员竟将它们勤劳地扫去了。他厌恶地骂了句,扭了几下腰,仍空落落地疼,真像少了个腰子似的,许是真的冤枉了那个老大夫呢。年华将逝,雄风不再,老六已经不行了,你陈麦还能硬挺多久呢?
去年大寒那天,外边冷得像世界末日,他和老六光着膀子在包房里喝酒。老六哭了,陈麦也哼哼唧唧地哭。二人哭得动容,泣得真切,鼻涕眼泪和酒把沙发弄得狼藉不堪。见客户在自相残杀,两个小姐就放松了紧绷的脸蛋和身材,叽喳议论着这两个傻男人。他俩罗着锅子搭着肩膀,像断背的情侣,哭诉着小姐们听不懂的往事和心事。他们哭笑打闹,最后竟喘不过气来,头顶着头拼命呼吸,像两条陷入泥沼的胖头鱼。可是,等天亮了,酒醒了,洗漱干净,用梳子捯饬捯饬,他们就又像那么回事儿了。他穿上制服,照样是英武的人民警官;老六穿上西装,依旧是成功的商业精英。他们潇洒地给小姐扔下不菲的小费,笑着走出门口,昂首挺胸地回到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远方
眺望自己
他蒙着双眼奔向死亡
你的麦田拔地而起
蓝天里刺满金黄的欲望
你的故事是风中的眼泪
他的嘶喊是痛苦的麦芒
夜晚的弦月无坚不摧
星辰比泪水还要沉重
落在传说里白马的故乡
未来是你的马缰
麦芒是你的衣裳
他挥着你带血的衣裳
忍着痛迎风呐喊
手执生锈的铁链
热泪成行
那热泪在夜里
流成了冰河
千年的河岸
青草忧伤地生长
可那盏无知的月
在远古的大地升起
在白马和星辰放声哭泣的夜晚
将你我相爱的世界
劈成了土地和海洋
陈麦放下笔,丧气地靠进皮沙发,Ⅴ⒐②抓起纸来想揉了它,突闻脚步声走来,忙把这页诗塞到抽屉里。他穿上皮鞋,轻咳一声,将桌上的文件翻来翻去。门开了,却是清洁工。她面无表情地倒了根本没东西的垃圾桶就出去了,像是刻意来清扫他的情绪一样。陈麦恼火地扔下笔,这番掩盖用错了人,他苦笑一下拿起电话。
陈麦告诉小白,说省厅的会不去,就说我在执行任务。小白应了一声,却说不去不好吧?陈麦想了想就派了一个副队长去,吩咐他别乱说话,也别睡着了。
看了看表,午饭时间还没到。陈麦从抽屉里掏出本书翻起来,是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他不喜欢这本书,却总能看下去,他厌恶亨伯特这个恋童癖,却欣赏亨伯特对爱的简单执着。他隐约觉得自己有天会像亨伯特一样有个倾诉的机会,对着一对倾听的耳朵,一支将尽的蜡烛,或是一面斑驳的墙,说出他的一生的爱情。
陈麦自幼爱书,他舅舅曾说他有文气,长大后会是个作家或者诗人。老五曾说他最好去做个流浪诗人,年轻时骗骗姑娘,老了后骗骗读者;但你没准会成个流浪汉,在这个国家写诗,连烟钱都挣不出来,而且也没人看,除非你像海子一样去卧轨。
当了市局治安队长,官场倾轧,声色犬马,笔端已是锈了,就像一个掌握了所有花活的男人,竟弄不出久违的高潮。艾楠像一粒药效持久的伟哥,燃起了他创作的欲望,令他又拿起了写诗的笔。艾楠说一个邪恶的人不会如此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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