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朝廷(乾隆三部曲第二部-出书版)》出书版)-第46章


记得老友李零曾经说过,这样寻找中国历史里的一些“有利因素”,那什么结论得不出来?再说,历史里并没有“新鲜事”,所有的事情差不多都是有“先例”(包括“先兆”)可寻的,那能说明什么?
所以我们必须从大处着眼。用黄仁宇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先综合,再分析。而不是倒过来。
首先应该认清,中国古代,政治是很“小”的。“庙堂之上”,可能是“一人说了算”,但它涉及的范围,跟今天相比,可就差得多啦。
我曾经在《活着的传统》中写道:
清代所形成的,仍然类似一种“二层社会”,政府仍是高高在上,在县级以下的广大农村地带,却是另一个社会,二者之间甚少关联。康熙后叶,圣祖皇帝曾几次说道:“蠲除额赋,专为小民乐业遂生,一岁之内,足不践长吏之庭,耳不闻追呼之扰”;“务使小民一岁之内,绝迹公庭,安处陇亩,俾得优游作息,经理农桑”(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癸酉谕,四十六年十一月己酉谕)。这种“务使小民绝迹公庭”的思想,就是上述精神的一个写照。
中国古代有一首诗,名字是《击壤歌》(作者不详;见于清人沈德潜编著《古诗源》),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恐怕是大家都耳熟能详了。
还有一种说法,好像中国人都想“做官”,其实,那只是一小部分(读书人很多,能考上功名的有限,再能做上官的家更少了)。而且呢,说做官以后就一直留在官场,一路往上爬,不到点就不退休,那也是误解。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做几年就下来,回家了:或者做“田舍翁”,或者作学问(如清代之考据学就是提供给这种人的一大研究方向),悠哉游哉了。
孔子曰:“士志于道”,孟子曰:“士尚志”。孔子又赞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不能用其道,则藏道于身,宁退不仕。重道而轻仕,此亦涵有一番甚深衡虑(《国史新论》,第162页、第170页)。不是非当官不可的。
吕思勉先生说:中国古代的君主,岂不要权力横绝,无所不为吗?这又不然。这在理论和事实上,都自有其限制的。(一)在理论上,天子原以除暴而兴,自然负有爱民的义务。(二)在事实上,暴政所能及之范围,亦自有其一定的限度。秦汉以后,幅员太大,中央政府的权力,无论其为好为坏,都不易无孔不入。中央政府之影响,所能及于社会者实甚微。历来的议论,说什么圣君贤相,庶政咸理,人民大受其福,不过是读惯例古书,想当然的话头。
所以中国政府之统一性、积极性,说起来实极可怜。然亦因此而得保存一种消极的民主。一极小的范围之外,则悉听各地方之自由。欲由中央政府遥为宰制,一切包揽,则于事实不可能。中国畴昔,虽无地方分权民族自决等话头,其所行固未尝不暗合其理(《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18~420页)。
钱穆先生也说:中国自古国家规模太大,因此在社会上就不易有专制;古人如何能专制得此一广土众民的大国(《国史新论》,第83页、第113页)?
这哪里是我们当代人想象的那样?或由着我们的想象,就可以下结论的?
中国传统“一人做主”的政治理念
近来关于清朝统治的满洲特性,引起了国际间学术界的不小争论(特别是清史学界)。显然,清朝政治中有不少东西是从“外”(北边)而来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从“内”来,强调的是对中国历来“道统”的承续。比如清朝皇帝提出的“敬天法祖勤政爱民”这几个字(参见南开大学常建华先生的研究)。
看来,中国传统政治理念就是主张“一人做主”的(这不应随意称为“专制”)。比如,有时候我就希望有个人能够为我们“做主”,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敬天”(参见我的博文“敬天与否也是问题之一”),对“天”负责(否则就可能“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胡为底止”)。
也应该“法祖”,对自家、对自己个人负责。清人赵翼尝曰:汉代谷永奏成帝曰:陛下违道纵欲,轻身妄行;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廿二史札记》)!——此话估不论矣,如果没有了“自我”“自家”,也就可能成了“地痞无赖”,没有了“品”,遑论其余。
同时,就是要“勤政爱民”,对“老百姓”负责(这在今天,是“民主政治”中最受重视的一条)。昔日董仲舒曾说:《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故王者爱及四夷,霸者爱及诸侯,安者爱及封内,危者爱及旁侧,亡者爱及独身(《春秋繁露·仁义法第二十九》)。
我也曾说过,对一个政府来说,“肯负责”、“能负责”(谷永所谓“岂不负哉”),是最重要的。当然,他还应该“修心”(儒家所谓“修齐”),掌握治国的本领(所谓“治平”)。今天看来,这些都是第一层的意思,必不可少的东西,其他的,如何听取别人意见等,乃是第二层的问题,可以以后再说。
过去,国人多拿外国观点来看中国,钱穆先生说:我们得把自己历史归纳出自己的恰当名称(《国史新论》,第71页),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发明一套自己的理论来呢!
再建道统
我在2010年11~12月两个月时间里,连发近40篇短文,不夹杂一点其他文字,专门讨论所谓“天花板”问题,这到底有何意义?
自然,这是为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国传统政治理念辩诬;同时表示,一味西化、崇洋媚外,只能变成“无根”,结果只会越来越糟,越变越坏。远方的友人以为,它还有别的意义,这就是为中国的将来再建“道统”。
我想,可能是含有这一层意思吧!钱穆先生说:中国古代的士人,即“尊道统,以做政统之领导”。此即所谓“士统”,是士人(知识分子)的职责所在(《国史新论》,第172页)。此等大事,不靠自己,难道能靠外国人不成?这里所谓“再建”,是上接文化传统,亦即“回归传统”之意,而非“重建”,重来一个。
吾窃以为,将来有一天,不管政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是“民主选举”,还是其他什么,其内核却离不了我在“天花板系列”中所说的这些道理,例如“一人做主”,“能够负责”,“可上对天下对百姓”,等等,等等。
如此,我们也可能终将超越“天花板说”。
这,也许才是这一个讨论的大意义所在吧。
我的反动政治立场
我在网易网上的采访(book。163。/special/gaowangling…fangtan/),发出后遭到万人围攻,朋友怕我承受不了。其实,我遭遇过比这更大规模的,至于无礼的程度,也就五十与百步之间吧。不过,不管别人如何待我,有些问题,恐怕还是得说一说(事先声明:并不敢奢望说服哪位)。
(很多读者只阅片段,或开头一段,便即开骂;本来不学,但一见所未见,有违“常识”,顿时贡慢自高,只觉真理在手;甚至谬称对方为愤青、五毛者,可是不少。)
在我看来,所谓政治运作(不论古代、当代)不外以下几个方面:选择淘汰和平日运作。我在采访中谈的重心只在后者,而非前者。
但我坚信,在“选择”这一步,即大多数人所看重的“投票”,以此挑选领导人,也并没有那么简单,所谓“民主救不了中国”即指此说(请把这句话按字面再读一遍),各位“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不妨等等看,我想都是能看到的。
对于后者,即日常运作,我以为也不能依靠民主。盖“国家大政”太过专业(特别是十八世纪开始现代化以来),一般人不易了解,也未必能费心了解。比如我的弟子研究生学习几年,对乾隆朝的“垦政”、“农政”乃至“粮政”,还常常误读;其他经济史同学也未必看重我在《炎黄春秋》(2011年第5期)上打通三百年的文章,遑论其他?所以我说,有一天,“天下有道”,孔夫子说,“则庶人不议”(他老人家还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就回家待着去,不再“关心国家大事”……
世人皆以民主对应专制,以为今日不管是啥,将来必入民主,——批评者多没注意,我所说的皆非当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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