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葬》第16章

丁布政使小时候很能吃苦，他从小跟一位传教士学会了英语，成为买办方面的一个行家，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涉外商业经济人。他利用当时中国不断发生的局部战争，从外国人手中购买武器、粮食和食盐，再将其反手倒卖给清军和太平军，结果赚了一大笔钱。他家的宅院，在太平天国起义落入太平军的手中，但是因为太平军需要和他做生意，不仅对他的宅院保护有加，甚至还特别保护了他的两位妻子和三个孩子。
第57节：第五章　鱼饵（4）
在太平军天国失败以后，丁布政使并没有因为与太平军做过生意而被朝廷问罪，因为他在当时采取骑墙式的方式应付太平军和清廷，这在当时是一个无可厚非的策略。另一个原因是丁布政使英文出色，连朝中的官员都知道他的名字，据说李鸿章也与他有过书信来往。他先是拿钱捐了道台，然后又从道台变成了布政使，成为一名红顶商人。
太平天国后期，江淮一带又出现了一股新的军事势力。一名叫做张琦的职业军人，利用太平天国战争中两淮地区的权力真空，在淝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军事王国。而这位丁布政使的家族中兴梦想，也因为张琦的出现，而彻底破灭了。
因为张琦看中了这位丁布政使的女儿，他的女儿叫做丁蕊。
丁蕊生得很美丽。
现代人对古代女子的美丽，往往都是通过书面的文字上升成形象。〃书中自有颜如玉〃说的就是美人的美貌先是由文学艺术家用文字形容，再由文字而转化为立体形象。事实上，现代人对古代美女多少有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因为在古代的现实生活中，纵然是容貌出众的美女，她们的美貌也只能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
因为古代的女人，最美丽的年龄段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二十岁之后的女孩多半会嫁人，相夫教子之际没有多少时间打扮自己；而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出嫁的女人，也会郁郁寡欢，那自然也谈不上美了。
所以古代女子的美总是很短暂的，虽然片刻的惊鸿照影能产生很多的爱情故事。
但丁蕊是个例外。
丁蕊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她留了一对天足，也就是没有裹脚，裹脚这种从宋代开始形成的恶习，在清代依然盛行。裹脚是一种极残忍的行为。但是在战乱时期，三岁时的丁蕊没有人为她裹脚，等到七岁懂事时，她再也不愿意往自己的脚上裹那块布条了。
用今天的话来说，她应该是一位开朗，很有小资情调的女孩。这样的女孩一般在当时的淝城，应该是很出名的。
第58节：第五章　鱼饵（5）
〃所以张琦爱上了丁蕊？〃林珂打断了郑辉的叙述，〃是不是？〃
〃按照我们今天的理解。〃郑辉说道，〃也许可以这样说。他可能爱上了这个女孩，他决定娶她。张琦这种人物身上带有很浓烈的江湖气息，是不受理教所干扰的，据说他是看了丁蕊第一眼后就决定娶她。丁蕊是丁家的长女，整个丁家对于这桩婚事，统统反对。〃
〃哦！〃
〃刚才我们看到的这条河，在清末的时候被称作布林街。〃郑辉再一次向林珂述说了布林街的来历，〃在清末时，这里被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普鲁士人、美国人占据着，　他们在这里经营着武器、鸦片，布林街在那时还有个别名叫做"小九龙"，意思是不受清廷法律统治的地区。布林街的外国商人们聚集了巨大的财富。但是他们的财富尽归于张琦。〃
〃哦？〃
〃布林街在一夜间被焚，据说二十里外的人都能看到这里的火光。〃郑辉说道，〃但是第二天，当人们赶往布林街里，却发现街市已经消失，只剩下这样的一条河！布林街的外国商人全部消失了！〃
〃全部失踪？〃林珂问道。
〃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郑辉说道，〃张琦挖开了附近的一个湖泊，将布林街完全淹了，据说将布林街的财富也淹在了水底。做出这种事情，当然不容于当时的政府。可想而知，丁家当然不愿意女儿嫁给这种人。〃
林珂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像张琦这种人，注定不可能猖狂得太久。
〃但丁蕊却决意要嫁给他！〃郑辉说道，〃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确实是一个事实。〃
林珂看着窗外，初秋深夜的雾气已经腾起，一点点地向高粱地压了过来。
〃这叫做逆反！〃她接过郑辉的话，〃一个女人突然被一个具有很强侵略性的男人示爱后，她会有两种直接感受……骄傲和失去理智，而当家人对这个男人提出反对意见之后，就触动了她的骄傲。〃
〃你很了解她的心理啊！〃郑辉有点吃惊地看着她，〃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第59节：第五章　鱼饵（6）
林珂暗暗地点头笑了笑，心理分析，这是她的强项，也是她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工具，就像别人痴迷喝茶和打麻将一样。
〃结果呢？〃林珂问道。
〃结果是丁蕊决定嫁给张琦！〃郑辉说道，〃而她的双亲被迫答应了这桩婚事，只不过，结婚三个月后，张琦就被清廷当做土匪剿灭了。丁氏一家作为土匪的姻亲，受到国法的严惩。〃
〃但由于丁布政使被认为曾对国家有功，没有被判死刑。丁布政使被剥夺了官职，家产充公；丁家男子被判充军三千里，前往乌苏里台军前效力；丁家的女子被判为奴。〃郑辉说道，〃淝城丁氏这个家族，终于在这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丁蕊呢？〃林珂问道，〃她怎么样了？〃
〃带兵剿灭张琦部队的一个清军提督看上了她。〃郑辉说道，〃她被当做"犯妇"看管，那个清军提督似乎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给她两个选择，或者跟了他，或者处以死刑。〃
〃结果呢？〃林珂说道。
〃丁蕊自杀了。〃郑辉说道，〃据说是用一把剪刀割开手腕上的静脉自杀的，那把剪刀是金黄色的，是张琦送给她的一件定情物。她死的时候身穿一件黑色的衣物，从她死的那天起，丁家老宅彻底被荒废了。不过没有人想购买这座老宅，它就像被抛弃的磨坊一般，一直荒废在这里一百多年，据说20世纪70年代，政府曾经打算将这座老宅归还丁家，但不知有没有找到丁家的后人。因为有一个事实不容否认，在过去的这一百多年间里，没有人愿意去接近这座荒废的宅院。因为丁蕊晚上会穿着黑衣出来，她的肉身不化。她似乎为她自己的遭遇所感伤，她一个人在这座宽大的丁宅里游荡。她还会一个人在白楼里唱歌；白天她就会把身体藏在宅院里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年复一年，她就这样在这里游荡着，没有停歇的一天。〃
林珂的胸口起伏着，她有些吃力地看着郑辉，这个故事说得很好。
〃如果她真是鬼……〃她很小心地问道，〃那么她留在这里是为什么呢？报仇，还是等待？〃
第60节：第五章　鱼饵（7）
〃我听老人说过，好像有一种鬼，身上是有怨气的。〃郑辉说道，〃当她身上的怨气无法消散时，她就只能残存在人间，因为她身上的怨气，让她无法过奈何桥，也就是说，她无法投生，只能在这里不断地展现她的怨气。〃
一个充满了怨气的女鬼？林珂再次想起那个身材婀娜的黑衣女子，脸庞被头发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哀怨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和白楼里的那张照片上的一样，不论风怎么吹拂，她的头发始终盖住她的脸，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肌肤。
她突然想到一个东西，剪刀，那把剪刀。
〃对了！〃她问道，〃她自杀时用的那把剪刀，还在吗？〃
郑辉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为了她的那把剪刀而来的吧？〃
〃是。〃
〃我想，那把剪刀应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宅院。〃郑辉用手向丁宅指了指，〃还在丁宅里。〃
那把剪刀还在那里？可是我好像没有看到啊，林珂心里对自己说道，那梳妆台上根本没有见到剪刀，如果一个充满怨气的女鬼住在那个白楼里，她一定会把剪刀放在自己身边，因为那东西是她在阳间最后的记忆。
远处高粱地边的雾已经慢慢向汽车蔓延过来，林珂看了看车窗外，月亮在雾气下变得朦胧了，雾气中，一切又变得混沌起来。
在丁宅的大院里，苏棣极小心地向前走着，走到追园门口时，他有些失魂地向园门看了一眼，园门紧闭，仿佛刚才根本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