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方士朋友》第6章


“你既为墨家人,应知这‘魂绊’术的代价。你可还愿意?”
“晚辈仅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老夫言出必践。”
“澄空别无他愿,只求长伴公子身侧。”
“……好。”
“我不同意!”白衡不知何时进来,抄起案上茶杯砸地泄愤。
“白无思、白宗主,你真真长进不少,胆敢与为父顶嘴、甩脸色。”
“父亲,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几时学的狡辩。自个儿去祠堂举剑跪两个时辰,再抄写十遍家训过来,不抄完不许用膳。”
灵矶子向来人行礼,问道:“怎不见白宗主?”
白庠道:“忧思烦闷,练字静心去了。”
四周是烈焰流炎,热浪灼得眼干胸闷,白染发觉自己灵力全无,“碎霜”也不知去了哪里。霎时,一团火石朝他砸来,他架臂去挡,身子忽一坠,竟溺入深水之中。几番挣扎无果,眼看周身逐渐失去光亮,然又是一坠,听得银铃清响,竹叶“沙沙”,眼前人均着白家校服,仙姿翩然。
可算回来了。白染眉头一松,往正厅去。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宗族上下齐聚一堂,彼此行礼叙话,向来深居浅出的祖父竟也高坐堂前受礼受茶。白染依次向厅中长辈行礼,怪异的是,众人从头至尾不曾睬他一眼,仿佛他是个不存在的。他寻得叔父背影,便匆匆往那边去。白衍正给两个孩子剥橘子,一边温声道:“阿樱,吃完用帕子擦擦手。再不许抹弟弟身上,知不知道?”其中一个孩子红着小脸弱弱答了声“是”。白染唤了四、五声“叔父”,皆无回应,索性大着胆子扳过白衍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白衍一副青年模样,眼中空洞无神,静如死水。他心下一惊,忙慌松了手。白衍只顿了顿,无事似的偏过头继续与两小儿对话。
很不对劲。白染心存疑虑,兜转一圈不见父亲,便往廊园去寻。远远见白衡挽着一名女子,二人比肩联袂,耳鬓厮磨,很是亲密。
他有些不悦,大着胆子趴墙角偷听。
“女孩儿的话,生得如金燕姐一般便是极好。若是男孩儿……”女子莞尔一笑,嘴角绽开一对小梨涡,“像郭大哥哥就好啦。可别跟你似的,呆呆楞楞闷木头。”
白衡又气又笑,伸手捏她鼻子,故作恼怒道:“好哇!恕为夫愚钝,求教婉姑娘腹中孩儿究竟是金燕的还是郭大的?”
这一闹惹得女子大笑,一手撑腰一手捧腹直唤“哎哟”。白衡忙搀她坐下。
怪异之处解释得通了。并非众人有意忽视,此时他应是蜷缩于母亲腹中。
母……亲?
这二字有些生涩拗口,在他喉头一阵哽咽,终又落回心里,微微震颤。
他未曾见过母亲,母亲亦不曾来过他梦里。父亲避谈往事,对于母亲,仅有从祖父、叔父那里得来的细碎记忆。
即使明白此时无人察觉,大可大大方方地去握母亲的手,依偎在她身边,他却是不敢,仍匿身墙边,偶尔探出半个身子。
母亲忽然望向这里,四目相对间,两人皆愣了愣神。
“看什么呢?”白衡扶着她的肩,顺她视角看去,所见唯有翠竹拱门。
“没什么呀。”女子笑着摆摆手,眼中却一片温情,一手轻抚腹部。
白染抽回身子,贴墙望天。不该的,没人能看见他,可母亲方才分明是对他笑了……
清风穿竹,三两叶落他头顶。白染抬手拂去落叶,竟揭下一瓣花。心下好生奇怪,他迎风去寻,见一株极直立清雅之竹竹眼处开出一朵红花,于一周清淡间十分扎眼。他思忖片刻,凌空一跃折取在手,而那花却活了似的挣脱开,朝他心口砸去。
身子又是一坠,白染忽的坐起,瞪大双眼。墨澄空唬了一跳,忙探他前额却被一手拦下。
白染拽着手将墨澄空拉近身前,喘息着问:“此处可是现实?”
“躺了十天半个月果真是睡迷糊了。”见他无意躺下,墨澄空取来几个软垫垫于他身后,替他掖实被子,问道:“渴不渴?饿不饿?”
沉默。
“不愿意说话?”
沉默。
“不愿意和我说话?”
白染原盯着某处出神,听他这话拈酸带醋,很是赏脸地回以一眼,仍旧沉默。
“诶诶不是吧!刚醒就跟我闹脾气?”墨澄空一脸无奈,却是倒了杯水,吹了吹,又自轻抿一口,方才递到他唇边,道:“不烫,没毒。”
白染只略沾了沾,便闭目倚于垫上。
墨澄空只道他是恼了,自顾自地说道:“弄成这样是我的错,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我见到我母亲了。”白染语气里满是疲惫,脸上却挂着淡淡笑意,“自见到后,便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她。只一会儿不见我且如此,父亲又该是怎样痛苦呢?”
“……起初我很是羡慕你。”墨澄空背对他盘腿坐下,“你看你,年少成名,出身、天资样样都是顶好,旁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如今看来,也不过一个凡尘俗子。”
“令你失望了。”白染轻笑。
“恰恰相反。”墨澄空滚身趴下,晃荡着两条腿,双手托腮望着他道:“人生在世若无缺无憾,该失去多少乐趣啊。”
见他若有所思,又继续道: “我娘说,要珍惜眼前有的,别总揪着过去不放。宗主大人英明神武,定能自我排解,你且不必太过担忧。”
“你母亲她……很好。”白染素来不擅夸人,“很好”二字似乎是他能给予的最高评价。
墨澄空“嗯”一声算是回应,侧脸枕着双臂,半晌没有动静。仔细一瞧,已是睡去了。也是这时,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览无余,衣物浸染血迹之处已呈黑色。
白染本想赶他去别处睡,见此情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终又缩了回去。
惊觉
墨澄空是被一声雷响炸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白染床上趴了一夜,非但没被丢出去,身上还严严实实裹着被子。
这友谊之花正茁壮成长啊!他一个激动,一手掀翻床边面盆。面盆也很倔强地在甩出水及毛巾后一路“哐啷”响地滚出卧房。
屏风旁探出半个白染,道:“醒了就出来吃东西。”
屋外风雨大作,飞沙挟叶。屋内,白染端坐书案前补数日来落下的功课,墨澄空则在拣干净葱花后端着蛋花虾仁粥一边赏雨,一边赏白染,悠哉悠哉,道:“这雨还得下好一阵呢。一时半会儿我也走不了,帮你裁纸磨墨可好?”
“多谢,不必。”白染正写罢一页,吹干墨迹,将纸叠到一旁,续写新一张,似是随口问道:“背后怎么弄的。”
“裁纸还是磨墨。”墨澄空持勺不紧不慢地搅和着粥,正三圈反三圈,偏不睬他一眼。
白染执笔的手略一顿,轻叹了口气,将墨砚往外推了几寸,道:“有劳。”
“被你爹教训几下而已。”墨澄空三两口吃干净粥,凑到书案旁开始磨墨。
“而已?”白染搁笔质疑。
“而已。”墨澄空回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害你病重,宗主大人没一剑劈了我已是大赦。承蒙老宗主搭救。”他撑开“仙匿”摇了摇。
白染记得这把折扇。每每到祖父房中回话,进门第一眼便是见到陈置于架上的“仙匿”。
此扇扇骨由龙骨木所制,扇柄处精心雕刻着琉篁十二景;扇面则由补天丝密织而成,呈玄色,无字无画。与其他因打架犀利而闻名的仙家法器不同,“仙匿”扇仅能用于自保,几乎不具杀伤力。至于它是何人缔造、原由谁持有,就不得而知了。
“不问这扇子怎么到我手上的?”墨澄空一推墨砚,“行了。”
“祖父行事自有道理。”白染凝神闭目,笔头轻叩前额,思索片刻即又运笔如飞,眼见一大篇议文只欠个收尾。
见他专注写作,墨澄空也不去扰他,轻手轻脚退到旁侧,试图从他架上翻出几本闲书。寻觅良久,只寻得本相对不那么枯燥、讲授种花技艺的书。也只翻几页,便困得直打哈欠,近乎把脸埋进书里。
撑头望了许久,直至他歇笔喝茶,才道:“白染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倦意袭来,说话声都有些含糊不清,“坐这么久,还能这么端正。怎么办到的?教教我呗。”
“贴墙。”白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墨澄空真就老老实实过去贴墙坐着,没多会儿又爬回来,仍是含糊不清地说道:“墙是歪的。”
“你是困,不是醉。”无情戳穿。
“墙是歪的。”墨澄空重申一遍,“你坐得正,我贴着你。”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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