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6章


河东君认真地回答说:“我看望的是女客,你个相公跟去诸多不便。再说,你也有好久没有回家了,你是老夫人一手抚养长大的,她多日见不到你,能不想念?你应该回去看望看望才是。多多顺从老人的意愿,才算是尽了当孙儿的孝道。”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36节 诗酒泪(3)
子龙感觉河东君的话语有些特别,仿佛是一盆沸油炙灼着他的心,他痛苦得几乎要喊叫出来:“河东君!你别说了!”他又想安慰她,讲点别的,比如,说天马山有许多琳宫梵宇呀,圆智寺中还有著名的二陆草堂呀,山巅还有七级浮屠呀,劝她同悟尘好好玩玩,等他去接她再回来呀!可是,说多了又怕她多心生疑。他装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想似的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他尽力想做出一个平静的笑,却失去控制地滚下了两颗热泪。河东君却装着什么也没在意。
晚上,河东君亲手为子龙做了几个菜,吩咐阿娟说:“我想与相公喝个痛快,你不用侍候,趁空去收拾下日用物品,明早好动身。”支走了阿娟,她取来了两只特大的酒卮,满满斟上说:“与君相从以来,还没有满饮过,今晚,我们来尽一回兴吧!”说着,端起酒卮,“这一杯,为我俩真诚的爱而饮!”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子龙望着她,也悄悄地干了。
她又给两人的酒卮满满斟上,端起说:“这一杯预祝你下科金榜高中!”
河东君为每杯酒都找着了一个名目。一杯一杯地劝着酒。
子龙心生疑窦,很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害怕道破那层膜,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他们喝着喝着,让酒浇灌着各自心中的忧郁,她举起剩下的最后一杯酒说:“看!这多像中秋的圆月,又多像我们清澈透明的心啦!它已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开了。来!我俩各喝一半,吞在肚内,记在心里,永远留下个圆满的记忆。”
子龙两眼饱含着泪水,抬头望着河东君说:“你?……”
“喝吧!你先喝,我后喝。”她把酒送到子龙嘴边。
子龙接过喝了一半。
河东君一口喝下了子龙余下的一半,说:“啊!今晚喝得痛快,漫说分离,就是死别也无憾!”
阿娟进来的时候,他俩已醉成了一摊烂泥。子龙伏在餐桌上,河东君倒在太师椅里。
十天过去了,河东君没有回来;半月过去了,河东君还没有回来!子龙的心随着岁月的延伸,一天比一天沉重。偶然,他在河东君的粉盒下发现了一张折叠成飞鸟似的花笺。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是阕调寄江城子的《忆梦》。
梦中本是伤心路。……
突然间,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支撑着他的那根柱子也倾圮了。这明白不过了,梦已醒了,她无可奈何地去了。他领教过她的顽强,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梦呓似的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给过他多少欢娱的小红楼,仿佛也突然间变作了墓地,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孤独、沉寂!他们的爱难道就这么完结了?真的是场醒了的梦吗?
“柳子!柳子!”他用尽力量呼唤着这个亲切的名字,他质问苍天,“为何容不下我的如是!”
他的视线落到哪里,哪里就出现她的幻影,书桌旁,窗台边,妆镜前……
“柳子!柳子!……”
他叫着扑向她。
可是,他总也抓不住。
是谁要拆开他们呢?是祖母?是恶妇?是命运?还是可恶的世道?
苍天,你能回答他吗?
“柳子,等待着你的又将是什么呢?”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汪洋,在无边无际的天海之间,他望到了一叶苇航,一片柳叶。他伸出手,近乎疯狂地呼喊着:“柳子——”
他的声音震撼着空空如也的小红楼,它发出了悲怆的回声。那变了调的音节,在南园的花木丛中、荷塘间回荡着。
柳子走了,丢下了他,这空寞,这冷寂,何以忍受得了?
他算什么名士?算什么大丈夫?竟没有力量保护自己深爱的人,反而要一个弱女子去为他作出痛苦的牺牲!他痛恨自己!命运为何安排给了他一个悍妇!一个爱他又不理解他的祖母!一边是祖母,一边是柳子,两者他都爱,两者又不可并存,叫他如何是好!他无以解脱这心头的苦衷。愁肠百结,似梦非梦。
猛然间,他仿佛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了,疯也似的奔出了门!
马儿地奔,她的面影迎面扑来,就像那些一闪而过的景物。他还没有来得及认真看上一眼,她就闪逝了,他微微阖下眼睛,她又以另一个姿影出现了,仿佛同他捉迷藏,忽隐忽现。
山路逶迤,离枝的落叶铺满了不规则的石阶。他惊诧地抬起了头,向山顶望去,难道秋天已不声不响地来了吗?他很熟悉这儿,往昔常跟友人们结伴来游,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醉人的青霭绿雾,如今换上了灰褐色的僧衣!虽然有数片如血的枫叶,还在树头颤颤抖抖,但它已没有了那种生命活力,只要秋风喘口气儿,它就会从枝上飘落地上,宛若一泓一泓离人的红泪。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哗沙哗沙反抗的悲泣。马儿仿佛也失去了奔驰鸣啸的勇气,气息奄奄了。他本来就凄苦的心上,又添上了一笔冷色。
他在白云观前下了马。
可他来迟了,河东君已在前几天就离开了天马山,去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留给他的只有一沓诗稿。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道童递上的诗稿,匆匆地翻开了。一篇长达三千言的《别赋》,一首《悲落叶》和她在告别南园时即兴吟就的《梦江南·怀人》二十首。
他倚着马背,先读《别赋》:
……事有参商,势有难易。虽知己而必别,纵暂别其必深。冀白首而同归,愿心志之固贞。遮乎延年之剑,有时而合,平原之簪,永永其不失矣!
“知我者,莫过于柳子也!”
子龙在心里长啸一声,没有勇气继续读下去了!河东君之心,跃然纸上。她的忍痛割爱,不辞而别,完全是为着他这个江左才人的心志、抱负。悠悠眷恋、拳拳赤心,在他心里树起一尊殉道者的雕像,这尊像有如一盆炭火,烤炙着他的心。他不知是感激,是负疚,还是激动,浑身的血液热得沸腾,充胀了所有的脉管。他怎能有负她一片真情?怎能让她伤怀失望、为他作无价值的牺牲?
他忘了向道童致谢,也没有再打听她的什么,他相信她远离了系情之地。他一把拽过缰绳,纵身跳到马上,用力扬鞭,马儿向前奔驰,他紧紧攥住绳缰,身子几乎是斜挂在马背上。他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量,竟无一点怯惧情绪,根本没去考虑他会被甩下来,跌在山石上,筋断骨折。
这是河东君给他的力量,一个女人以牺牲自己的幸福和爱情给他的激励!他打马在天马山山脊狂奔起来。
“我要报答她!”他一边奔驰一边想。她是个不同寻常的怪女人,共同的生活中,他更加了解了她,她非常关心国家兴亡大事,她不需要再回到他身边为姬妾,这样的酬答,她不需要;她也不需要他报以她财富,她只希望他成为挽救大明的英雄,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她决不会原谅一位江左才人为一个女人去放弃酬国大志的!
作为一个男人,他总感愧对于她!那沓诗稿像一团炉火样烘着他的袖笼。他突然联想到他们从相识、同居到分离的几年中,她写了大量的诗词歌赋,何不为她汇集成集,刻印传世,作为他们这段值得永远珍爱生活的纪念,这个酬答,也许不会遭到她的拒绝。即使目前他还没有这个财力,但他这个心愿是一定要实现的!他要亲自为她写序,评她的诗艺、才智。
他让坐骑伫立在天马峰的鞍座上,极目眺望。远处,那些不规则的水面宛如久未揩拭的青铜镜,朦朦胧胧,游离着一层尘雾。天水苍茫,旅路无尽头,柳子,你在哪里?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37节 冤家路窄(1)
她在杭州。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六年前,她告别了天马山诸友,携阿娟扁舟载书,重新浪迹湖山,与高才名士相游。崇祯十一年,在嘉定,为摆脱恶豪纠缠,逃来杭州,投奔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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