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使者》第18章


黑屠无言以对,雪姬放下手中的木梳,又打开了首饰盒子,“决明宗,既然你让我们当你死了,为何又要出现?为何要扰我盼了几百年的欢愉?一人一生短短几十载,我不过是想多陪伴他几年,难道这样也有错?你为何要毁灭我呢?在你眼里,你的爱是爱,我的就不是了么?”
她的声音克制又颤抖,最后“咣当”一声,有心无意,那首饰盒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对不起。”
“无妨,我知道,这不怪你…”
一个白影倏然而至,却被黑屠直接一脚踹开,厉声道:“与他无关,我警告过你。”
“哈…哈…不愧是决明宗,还是这么厉害啊…”
雪姬趴伏在地,绝望而哀凄地大笑,“那个东西,它不在了,它去哪了!去哪了啊…我…我会融化的…会…融化的…决明宗,我会融化的啊!”
“我规劝过你,莫要碰我的东西。”
雪姬冷笑一声,撑着地面,悠悠坐了起来,“寂寞的滋味,渴望的滋味,想要和一个人厮守的滋味,五百年…五百年啊…决明宗,这般煎熬的苦楚,你体会不得么?饮鸩止渴,你不是也和我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雪姬咯咯地乐了,“决明宗,你变回从前的黑屠,他还会爱你么?”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够了?”
“够了。”
黑屠说完这两个字,抱着呆若木鸡的白讥,离开了。
第14章 无谓缘由
白讥一路都不发一言,胸口如同被捆上千钧重负,坠得他喘不过气。
黑屠在瞒他,他在瞒自己。
黑屠说过,雪姬是个美人,可为何当她杀过来的时候,却仿佛看见了一张迟暮之年苍老枯槁的脸呢?那满头花白的银发,难道是错觉么?
如果不是,我又一次,毁了别人的人生么?
极乐大仙只想逃避牢笼,却不成想,那只是牢笼的两端,跨过那一步,仍是牢笼。
作茧自缚。
黑屠没有回客栈,他走了很远的路,其实于他而言也并不太远。那里是一个峡湾,一条被破碎的薄冰覆盖的长河静悄悄地流淌而过。已经是黄昏了,凛冽的风像刀片一般划破脸颊,好在,他们都不怕冷。
黑屠放下白讥,解下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自己坐在了他的身旁,这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没有想问的。”
“我问,你会告诉我么?”
“或许不会。”
“那你让我从何问起?”
相顾无言,白讥懒得与他置气,埋首于他的大氅之中,闷闷地说道:“来这里做什么?”
黑屠瞭望远方,“冰河,就要融化了。”
“是么。”
“嗯。”黑屠转头看向他,“梵玉,倘若我变回从前的决明宗,你会在乎么?”
在乎,又是这两个字。
“你从前,挺好的啊。”白讥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反问道:“倘若我呢?变回从前的梵玉,你在乎么?”
黑屠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我只想你快乐。”
“快乐啊…”白讥抬头,仰望着云蒸霞蔚的苍茫,目光中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困惑,他苦笑两声,不知是在自问,还是自答。
“极乐上仙,还会不快乐么?”
“为何离开极乐门?”
白讥斜眼睨着他,轻笑道:“决明宗这是要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的心,便是你的心。”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躺倒在冰凉的土地上,冻彻了躯干,清醒得异常。
“进了极乐门,快乐就成了责任,除了快乐,我一无所有。如果哪天我不快乐了,就是辱没了我的使命。”他翻了个身,手肘撑着地面,微笑地望着黑屠的背影,“决明宗,你懂么?我讨厌极乐门,我讨厌快乐,讨厌必须快乐,讨厌只有快乐。”
“懂。”黑屠没有回头,答得干脆利落。
“梵玉,我讨厌罪恶,讨厌必须罪恶,讨厌只有罪恶。”
“是么?”白讥又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任由狂风在耳畔呼啸,他的嘴唇喃喃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我们两个极端,互相羡慕啊。”
白讥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腿踢了踢黑屠的后背,“屠屠,你还记得不?五百年前在不周之境,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嗯。”
“哈哈,你还会么?我好想再听一次啊。”
白讥见他似乎从衣襟中掏出什么东西,又惊又喜,“你还真带着啊?”
“嗯。”
白讥总觉得,黑屠就像一个百宝箱,只要他想,他便会给,童叟无欺,不讲条件。
凄婉的陶埙声如泣如诉,娓娓道来,却哀而不伤。在这般广袤的,寂寥的,唯有彼此的天地间,那一点点隐隐绰绰的忧思,也随着最后一缕斑驳的残阳,缓慢又从容地隐匿于天际,逐渐消失了。
白讥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他乐赋异禀,过耳不忘,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世间万物乏善可陈,大多数时间里,他活得比任何人都无趣。
直到他听见了这支埙曲。
白讥一千年的仙途中,唯一一次由衷的驻足,是在他讨伐那人的路上,听见了那人,吹奏的这支埙曲。
他对他笑,他也对他笑,他潇洒地说饶他一命,而他求他拿走自己的心。
“好听么?”
白讥从回忆中觉醒,余音袅袅,挥之不去,他没有意识到黑屠早已停下,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痴痴地,盯着他手中的陶埙。
“比五百年前还好听,一直带在身上?”
“嗯。”
“为什么?”
“你听见,就会来。”
“你在苦海吹了五百年,我也没来啊。”
黑屠站起,轻轻为他挽过耳鬓被风拂乱的发,“你来了啊。”
温柔得好像一片飘摇的雪花,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心甘情愿地融化。
白讥与他对视着,黑屠是鬼,而他被鬼,迷住了心窍。
他握住他的手,钻入他的大氅,他让那只手触碰到自己的心口,沉寂,却炽热。
“梵玉。我只想你快乐。”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那一刻,白讥想起黑屠说过的这句话。
他看懂了他。
你不必逼迫自己审视良德,不必委曲自己酝酿愧怍,尽管纵情任性,伤天害理,所有的代价,都由我,替你承受。
久久,久久,久久。
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甘露,何为苦果?
白讥不想度化他,不想带他羽化成仙荣登极乐,只想拖累他或者被他拖累,堕落悬崖,踏入深渊,义无反顾。
“决明宗,是我活得太教条了。”
嗓音有些沙哑,他粲然一笑,向前迈进了一步,敞开大氅,将黑屠裹入怀中。
“冷么?”
黑屠紧紧回拥住了他的腰,“不冷。”
“傻木头。”白讥的下巴在他肩头磕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去看看那孩子吧。”
“嗯。”
三更。
阿憨干了一天重活,又在呼呼大睡,黑屠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白讥用手肘戳了戳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黑屠听见这话,更是把“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了睁大的双眼中,不过稍纵即逝。
他点点头,“嗯。”
谅他也不会解释,白讥不再深究,只是问道:“那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嗯。”
“嗯嗯嗯嗯嗯嗯,就会嗯嗯嗯,没劲!略略略…”白讥朝他吐了吐舌头,甩甩衣袖,“你自己慢慢看,我出去等你。”
白讥正要走,却被黑屠一把拽了回去,“有人。”
“这大晚上的哪有…”
一束微弱的光芒在破败的纸窗上晕出一圈光亮,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憨…阿憨…”
周嬷嬷匆匆走到床前,一边试图叫醒阿憨,一边不断回头朝门外张望,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不可待的事。
“嗯…”阿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嬷嬷?我在做梦么…”
“不是梦!”
周嬷嬷来不及解释,将他扥了起来,放下灯笼,手忙脚乱地为他套上衣服,阿憨虽一头雾水,还是乖乖听话地穿好了鞋,傻笑道:“去哪里呀?
“去哪…去哪…”周嬷嬷攥起双手,急得跺了跺脚,“憨啊,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不,还是先找个地方躲着,明早天亮了,我想法子让你出去!走!”
阿憨眨了眨眼睛,“嬷嬷,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哭了?难过了么?”
“别管这些!”周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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