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第17章



可是这次大夫人却一反常态,投射在少言身上的眼光竟然带了几分亲切与怜惜,“你这孩子,老是拒人
於千里之外。”见少言依然不为所动,叹息一声说道:“十三,你来丁家也有七八年了吧,可有心仪的姑
娘?”
话题急转直下,让少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整理好心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说道:“不敢
劳大夫人烦心,若无其他事,少言这便告退了。”摆明了不想再谈下去,在丁家除了丁寻,他无须仰仗任
何人的脸色。
大夫人没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只说道:“十三,你这几年在老五身边,可苦了你。其实我也明白
你并不想留在丁家,单看你从来不叫我娘,也不叫他爹就知道了。”
少言无动於衷,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或是理解,他留下来不是因为谁说了两句好话,他留下来只是因为
他想。
大夫人喝了一会儿独角戏,见少言脸上始终都平静无波,便摇摇头笑了,说:“你和你娘还真是一个性
子,高傲得不得了。”少言终於有了点反应,听她的语气好像和娘很熟?
“我和你娘也算是熟,毕竟我是大的,她要进门总得见过我。”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变得有些迷蒙,“
她捧著一具琴,被下人引到我面前却只是微微欠身,连下跪都不肯。
那一日,她穿了淡青色的裙子,娉娉婷婷地立在芍药花旁,真不知是人为花添了颜色还是花比人更娇,连
我都为之心折。我问她见了大房为何不下跪,她只是冷冷地回答说小女子自认并非为人妾室。我哦了一声
,问那你自认是何身份?她只给了四个字:逼良为娼!这句话可把全府的姬妾都得罪光了。我却笑起来,
让人领著她去见了老爷。
老爷几乎每一年都要收几房姬妾,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如此上心,巴巴地收拾出西院给她住。可她就像
你这样,老是冷冰冰。别人给她她就要,别人不给她也不求。每日里只是读书弹琴,既不与府里其他姐妹
攀谈,也不会撒撒娇争老爷的宠,有时连话都不与老爷说,任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老爷气得没法,背地
里发了不少脾气,当著她的面却还是那麽小心翼翼地讨好著。
一年後,她有了你。老爷高兴得几天没睡好,查遍了书,给你起了丁隐这个名字。”
少言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娘亲颠沛流离的一生,想起娘临终前对他的殷殷期盼“言儿,答应娘……”
大夫人继续说著,“再一年,她的娘也就是你外婆没了。她去埋葬,连一滴泪都没有,回来後只是穿著孝
服在窗前呆呆坐了两天,我还以为她会就此死心塌地留在丁府,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突然失了踪,没留下只
言片语。老爷大发雷霆,派了所有人去找始终找不见。你娘她性子刚强倔强,想必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大夫人有心了。”少言硬声道,站起来便向外走。
“等等,十三,我还有话说。”大夫人唤住他,“我知你不想听,你娘一生不幸我丁家实在难辞其咎。但
我想说的是‘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当日老爷冲冠一怒,可过了两三年不也是淡了下来?照旧一房
一房的姬妾往家里领。”
少言回首,冷笑道:“我明白大夫人话中所指,是拐弯抹角想提起五爷的事,我们是兄弟。可整个丁家之
内,扒灰跳墙的事多了,也不差我们这一件。”
“不是,”大夫人看向他,“你们是兄弟,我虽不同意,可老五他不会听我的,你也不会。但十三你是个
聪明人,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哪个京城富贵人家没有娈童,那是当宠物来养的,别人顶多说一句风流。可
若和宠物有了感情,那就是一个笑话了,你懂吗?”
“夫人你说的我都懂。”少言冷笑道,“可我不怕,外人知道也好嘲笑也好都与我无干。大夫人,告辞了
。”
大夫人透过纱窗看著少言沿著小径走远,心中轻轻喟叹。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在这深宅大院看得还少?
他又想起了娘亲的话。
娘说,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那麽一个劫数,“这个劫数啊,也说不定是人还是什麽。运气好呢,跨过去一
生顺遂。运气不好的,或许一辈子就这麽毁了,从此以後笑也不是真的笑。”
娘没往深里说,但他知道,这些话语的背後是无限的唏嘘。
娘的劫数是丁老爷。
因为他,爹死了,家毁了,做了小妾又被排挤。娘那麽心高气傲的性子,怎麽能容忍自己留在敌人的屋檐
下婉转承欢。於是她带著自己远走,不曾告诉任何人,历尽千辛万苦连哼也不哼一声,同丁家断得彻彻底
底。
他的劫数是五爷。
怎麽会喜欢上五爷!不是因为五爷有钱、有气魄,他只是──只是就那麽陷进去了。
也许是刚进府时,两个人胼手胝足,联合起来於万难之中扳倒了四夫人。那一仗,赢得险赢得惊心动魄,
两人可以说是置死地而後生。
也许是他不肯入丁家宗谱,所有人都骂他不识抬举时五爷的挺身相护,“从今以後,他是我的人,要骂要
罚,也只能由我来骂由我来罚。谁若是逾越了,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谁敢不把五爷放在眼里,一日三
柱香敬著都嫌不够。
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他不过前世欠了债,今世来还。
刚踏上向书房去的小径,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男人嗓音,低沈中带一点沙哑,是二爷!
不欲混於他们兄弟当中,少言便在假山後立定了,悄悄探出头。
青翠欲滴的竹丛下站著三个人。背对著的一身玄衣,劲削身材,正是五爷。对面的,是满脸气愤不已的二
爷,二爷身後,则是和他一向形影不离的四爷,依然淡定自如。
满地是纵横的树枝的光影,一阵风吹来,那些光影便在三个人身上来来去去。
“老五,香料的事大家心里有数,只恨我一时不察中了你的奸计。可你也别狂,想要我手中的香料生意
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二爷狠狠地盯著五爷,双目暴突,看上去恨不得扑上咬五爷一口。
一声漫不经心地轻笑过後是五爷的声音,“二哥,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抢你的香料生意。这种东西,进货
麻烦保管麻烦,利润又不是顶高,真要送到我手上,我还得惦量惦量。”
“你……”听见他不屑的语气,二爷脸涨得通红,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张著嘴,说出一连串的“
你……你……”
少言叹气,骂人最忌心浮气躁,像二爷这般被针戳了一下似的面红筋跳暴躁如雷,如何能扳倒不动如山
的五爷。
“够了,二哥。”四爷冷眼看著,终於忍不住开了口,“该走了,老五事多,别耽搁他。”
二爷虽然心有不甘,但听了四爷的话,也只得冷哼一声,袖子一甩便随著四爷走了。
五爷注视著他们离开的方向,“你还不出来?”冷冷的声音传来,连微熏的春风也变得冰冷刺骨。
少言依言刚走到五爷身边,叫了声“五爷”。五爷突然伸出手,托起著他的下颔。正在诧异,五爷的手
却沿著他的颈子滑了下去,掌心中的厚茧摩擦著光滑如丝的皮肤,刺得少言有点心慌,这样的亲昵在五爷
来说是破天荒的。“五爷?”少言问道。
五爷放开了手,转过身向书房走去,“你昨夜去了哪里?”
“遇到了儿时的一个朋友,便在他那里留宿了。”少言实话实说。
五爷极低极低地哼一声。
来到书房,窗下床榻依然!
五爷在榻上坐了,一脸深思,“与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本以为这回一定会扳倒了二哥,可没想到四哥会
凭空插进来。”沈吟了一会儿,又说道:“二哥他为人既蠢又笨,脾气又躁,四哥为什麽还帮他堵漏洞?
堵得完麽?只怕不出几年,他手头上那点钱就都补给二哥了。”少言同意,二爷为人急功近利,刚愎自用
又吃不得苦,做生意屡有失败。
“四爷与二爷向来要好,护著他也不是什麽怪事。”
五爷从鼻子冷冷地哼一声,“迂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前还以为四哥是个人物,没想到他也如此愚
昧,只为兄弟之情便将自己也卷进来。”
少言不搭话,眼前之人便是如此,纵是兄弟伦常也以利害为先。
“这一段时间多留点心,看看四哥有什麽办法能一年内赚够十万两回来。”
“嗯。”
眨眼间,端午节便到了,端午时值农历五月,正是仲夏疫厉流行的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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