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北洋》第10章


那些年轻的爱新觉罗亲王们先是让袁世凯出任钦差大臣、湖广总督。哪知,从来不开玩笑的河南老头儿竟然大大地幽默了一把——他给朝廷复奏,说自己“旧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啊哈!我不是“步履维艰”吗?你们怎么忘了!载沣等人无奈,只好先把整个国家的军权都让给了他,最后,干脆连自家的王朝也让给了他。 
对一条复苏了的龙来说,漳洹实在太浅了啊!今我来思,也在洹河岸上问:我是否把这条蓄纳了沿岸太多的脏水的大河看得太浅? 
老袁在世时,没有人小觑他。试想,在那个风云际会龙争虎斗群雄竞起的纷乱时代,一个屡屡失意于科考的落魄举子,一个默默奉献于军营的下级官员,能力争上游,赢得时代的认可,并成为收拾江山第一人,何其不易!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大人垂死时,是这样向皇上推荐自己的继任者的:“环顾宇内者,无出袁世凯右者”——须知,那个翘着白胡子的合肥老头儿可不是会轻易看得上别人的。 
湖北武昌的兵变爆发后,清政府知道,唯有“回籍养疴”两年多的袁世凯方能剿灭革命党人。而影响着中国政局的外国势力也把眼光盯到了安阳,东交民巷里传出的消息更干脆:“大多数国家的代表均表示愿意看到袁氏出来掌权。” 
奇怪的是,最先“闹革命”的湖北革命军政府,竟然也把袁当成推翻清廷的第一人选。军政府首领黎元洪甚至许诺:只要你袁大哥回到革命路线上来,未来的国家一把手就是你的啦! 
有黎致袁信为证:公果能归来乎?与吾徒共扶大义,将见四百兆之人,皆皈心于公,将来民国总统选举时,第一任中华共和大总统公固然不难从容猎取也。其他的革命党人也致电洹上村,称只要袁“回旗北上,犁扫虏廷,”则“汉族之华盛顿唯阁下是望”。 
更让今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孙中山在接到袁的赞成共和的电文后,大喜过望,竟然对袁说出如此“刺耳”的颂语来:文(孙自称)以菲材,辱膺国民推戴,受任以来,拮据张惶,力不副愿。……幸得清帝逊位,民国确立、维持北方各部统一,此实惟公一人是赖。语云:英雄造时势。盖谓是也。文(孙自称)徒何功?过蒙奖誉,曷胜愧汗。新旧交替,万机待举,遗大投艰,非公莫办。谨 
虚左位,以俟明哲,曷胜伫立,翘望之至。把他捧得多高!
漳洹犹觉浅(14)
而革命党人说话算话,在此后的民国首任大总统选举中,代表全国十七个省的十七位议员们,所有的票上都写着一个名字:袁世凯。要知道,这是连孙中山也未曾享过的一致首肯——先前选举临时大总统时,禀性各异的各省议员们就只让“国父”得了十六票(另一票得主为黄兴)。所以,民国元年(1912年)2月15日,临时参议院在大总统选举结果出来以后,当即致电远在北京的袁世凯:查世界历史,选举大总统,满场一致者只有华盛顿一人,公为再现。同人深幸公为世界之第二华盛顿,我中华民国第一华盛顿。革命党人对未曾谋面的袁世凯客气得很呐!民国成立后,孙中山与黄兴两位革命党首领应袁世凯之邀,先后抵达北京与之共商国是,这是近代中国三巨头的第一次相见。多次密谈后,孙中山的感慨是:“今日之中国,唯有交项城治理。”黄兴也表示:袁总统“实为今日第一人物”。这和前清李鸿章的遗言“环顾宇内者,无出袁世凯右者”有什么两样? 
后人多称孙中山不做民国首任大总统是出于革命家的博大胸襟与谦让精神,而实际上,孙氏当时确没把握坐稳江山,不然,他哪会如此轻率地牺牲自己浴血奋斗多年争来的胜果,而让一个前清的备受争议的人物去独享!故欲治民国,非具新思想、旧经练、旧手段者不可,而袁总统适足当之。这是“国父”当时的说法,虽内蕴激励袁氏的含意,但又何尝不是中山先生政治观点的坦白!既然中华民国的开国领袖都这样讲了,你能说这漳洹水既浅薄又粗俗吗?看来,满天下传闻是老袁曾出卖了谭嗣同,捎带着也出卖了“旷代之圣王”光绪皇帝,但他的声誉在当时并未受太大的损失;而且,尽管他悍然称帝得罪了天下人,但以他的侧面头像为标志的民国货币——银元(俗称“袁大头”)却一直使用到他死后的好多年。中国人不光在货币流通上需要他。 
北洋军阀集团只是在这个首领死了之后,才分化了——安徽籍的段祺瑞的皖系,直隶籍的曹锟、冯国璋、吴佩孚的直系,奉天省(今辽宁)籍的张作霖的奉系,相继成为袁世凯身后的北京政权的统治势力。 
极为巧合的是,各系独霸北京政府的时间竟和袁世凯秉政的时间完全一样,各领风骚整四年—— 
袁氏:1912年4月~1916年6月。 
皖系:1916年6月~1920年7月。 
直系:1920年7月~1924年10月。 
奉系:1924年11月~1928年6月。 
袁世凯之后,他的军阀小兄弟们明争暗斗为的是权力,轮流执政凭的是武力。他们脾气不同政见不同手段不同,但自始至终有一点他们是共同的,即他们谁也不能不高举着袁世凯的旗帜。尽管他们也知道老袁晚年犯糊涂得罪了天下人,但其统御天下的思想和手段却是继任者们离不了的宝贵遗产。他们自愧弗如,他们一脉相承。 
只有多变的冯玉祥对先大总统不客气:爱写丘八诗的二流军阀冯玉祥,通过背叛而跻身为一流巨头,在其独揽河南省军政大权之后,就下令将占地足足有二百多亩的洹上村的“袁氏逆产”用作安阳高级中学。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又将该校改称河南省第二高级中学。又过了十多年,共产党与国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时接受外国驻华使节祝贺并与他们合影。民党的数百万军队展开了人类史上规模空前的内战,河南安阳一带乃“淮海战役”(国民党称“徐蚌会战”)的必争之地,战火无情,把这个中西合璧的豪华建筑群炸成一地残砖碎瓦! 
洹上村没了,只有瑟缩于洹河上的袁林孤零零地留在中原大地上,任流年慢慢剥蚀,几近被世界遗忘。袁氏一生,骂名累累,而最为国人所诟病的,就是他竟然批准与日本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我一直跟着人们骂,但从未自己解读过当时的文字。直到有一天,读到当事人曹汝霖晚年撰写的回忆录后,才知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干脆说吧,即“卖国贼”并非无缘无故而“卖”;而且,我还新知道一点,就是人们所辈辈指责的“二十一条”并没悉数签订。 
援引曹氏的话,可知一二:世人不察,混称廿一条辱国条件,一若会议时已全部承认者,不知廿一条之第五项各条,不但辱国,且有亡国可能,已坚拒撤回不议。而所议定者,不满十条。世人对此交涉不究内容,以讹传讹,尽失真相。关于当时的背景不可不交代: 
民国三年(1914年),德与英、法在欧洲交火,中国宣布中立。日本人正想在中国攫取更大的利益,便瞄上了德人在远东的租借地青岛,与英国人连手出兵山东,向青岛的德军宣战。德国无暇东顾,日本如愿战胜。但日本人却在我的家乡青岛及胶济铁路沿线赖着不走。袁命人与日本人交涉从山东退兵事,日本人反向袁出示了一个极不平等的《觉书》(外交文件),有五号(项)共二十一条款,故时称“二十一条”。无耻的日本人瞅准了时机:英、法、德、意、奥、比和美国这些有实力的世界强国正忙于在遥远的欧洲大战,一时谁也顾不上东方,而虚弱的中国自身又定然打不过日本,所以,他们乘虚而入。 
曹汝霖时任中国政府外交部次长(副部长),因参加此项条约的谈判而一生都被“亲日派”和“卖国贼”的恶谥死死压着,“五四”那天怒不可遏的学生们火烧赵家楼,烧的就是他的家。该“贼”居然一直活到了1966年!
漳洹犹觉浅(15)
他生前在美国发表的《我与廿一条》是这样记述的:(1915年春)日置公使(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到北京,即请见总统。总统以为回任之仪式访问,令我同见。岂知日使寒暄后,即说:“本国政府为谋两国永久亲善和平起见,拟有《觉书》一通,希望总统重视两国关系之切,速令裁决施行。” 
本应向外交部递交的文书,却要当面交给驻在国总统,且敢令其“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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